崔大娘抱著丈夫的尸體哭得死去活來,苦菊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拉開,然后又把她帶進(jìn)倉房。
“大娘,慶哲到哪兒去了?”苦菊焦急地問。
“完了,我們的人全完了!哎呀,該死的劊子手,怎么就沒人收拾啊!
崔大娘哪里顧得上回答苦菊的問話,只是拍著大腿詛咒著。
苦菊把氣得亂蹦的崔大娘拉進(jìn)倉房,把她藏在旮旯里,這會兒也累得渾身無力,不覺眼前一黑,癱在地上了。
“我的慶哲,我的慶哲,他哪兒去了?”
崔大娘一面有氣無力地嘟囔著,一面用顫抖的手,在滿是耗子屎的倉房地上亂摸,好像在尋找什么。
這時,苦菊忽然發(fā)覺,本以為還在這里的元男和草垛兒都已經(jīng)不見了,她腦袋“轟”地一脹。
孩子沒有啦!
“元男...草垛兒...小寶兒...”
苦菊急忙沖進(jìn)燃燒著的胡同,她都沒有心思去細(xì)想一下,孩子們究竟是怎么不見的。
出去又看見有一群人,朝通向大柳樹溝的道口涌去,苦菊就拼命朝那兒跑,經(jīng)過俊弼他們家門口時,有一個人大聲喊叫著跑來。
他們本來是非常要好的鄰居,可是這會兒,竟認(rèn)不出是誰,也分不清是男是女了。
“你們沒看見元男嗎?”苦菊焦急得問。
可是那個人,就像是瘋了似地翻了翻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啥話沒說,亂搖著胳膊跑了。
“沒看見草垛兒嗎?
苦菊又問了一句,但是那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人,已經(jīng)跑進(jìn)胡同里去了。
“媽呀!
就在那人跑進(jìn)去的胡同口上,響起了一個孩子帶哭腔的聲聲,苦菊的心咯噔一下,停止了跳動。
啊!好像是草垛兒!
“媽呀!”
那孩子又拼命叫了一聲,那聲音直刺苦菊的耳膜!
女兒就在那個大火紛飛的院子里!
苦菊發(fā)瘋似地向旋卷升騰的煙火里跑去,但沒跑上幾步,就停下來僵住了
那個從煙火里跑出來的孩子,不是草垛兒,卻是達(dá)三的女兒福實。
這孩子舉著雙手喊叫著媽媽,苦菊這才看到鳳淑倒在路上,她的手里抓著一把土。
“媽,媽呀!”
福實一頭撲倒在媽媽的身上,搖著媽媽的胸脯。
平素那么厚道、那么好說好笑的鳳淑,不知什么時候中了子彈,她的身體隨著女兒的搖撼而晃動著。
苦菊不顧一切地想沖過去,但是一個黑影卻一陣風(fēng)似地?fù)屜葥淞诉^來。
那是一個手里端著刺刀的日本鬼子,他看見福實撲在媽媽懷里痛哭,就不慌不忙地舉起了刺刀。
可是福實還不知道,有個殺人魔鬼在盯著她,仍舊搖著母親的尸體,哭得死去活來。
苦菊被嚇得身子發(fā)僵,縮成一團(tuán),就像著了夢魘似的,喊不出聲來,她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這下,連福實也沒命了!
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推動著,苦菊跌跌撞撞地向前撲過去。
這時,鬼子已經(jīng)一眼不眨地把刺刀插進(jìn)了福實的脊背。
“啊!
苦菊倏地閉上了眼睛,急忙把嘴捂住,但是事情并沒有到此結(jié)束,從對面胡同里,會寧老頭手提著大斧,向剛才戳死福實的鬼子撲來。
那鬼子回過身來,對著他舉槍瞄準(zhǔn),這時,苦菊清楚看到了狠毒殘忍的敵人嘴臉。
會寧老頭把斧頭舉得高高的,大聲嚷叫著憤怒地直沖過去,他在離鬼子有五、六步遠(yuǎn)的地方中了槍彈,在原地踅了一圈,搖晃到鬼子面前,摔在地上。
鬼子跟剛才一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了會寧老頭一眼,用皮鞋尖踩著他的脊背,又深深地戳了一刺刀。
苦菊呆了,她甚至連自己為啥跑到這兒來,也忘記得一干二凈。
對于這種嚇人的慘象,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轉(zhuǎn)過身來向?qū)γ婧苋ァ?p> 可是沒跑上十步,她像叫勾命鬼揪住了脖子似地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又有一件可怕的事情,發(fā)生在她瞪得老大老大的眼睛面前。
一個光著下身的五、六歲的孩子,被一個日本鬼子舉到空中,他踢蹬著小腿哭喊著媽媽,而在孩子的眼前則是旋風(fēng)般狂卷著的大火。
“??!”
苦菊眼睛一閉,慘叫一聲,再一看,鬼子正張開狼一樣的嘴,露岀幾顆稀稀拉拉的黃牙,咯咯地笑著,就像拋球似地把踢蹬著腿的孩子拋到火里去了。
鬼子的腳下,還躺著一具老大娘的尸體,看去好象一堆白花花的棉花。
在尸體旁邊,一個用包被裹得緊緊的嬰兒在輕輕蠕動著,那老大娘是十月女的婆婆,嬰兒正是十月女昨天剛生下的頭生子。
原來苦菊已來到了十月女家對面的胡同。
十月女的身上,穿著一件著了火的衣服,從胡同里跑了出來,不知是因為叫沖天的火光映照的,還是因為懷著初次當(dāng)母親的驕傲,這個年輕媳婦顯得非常非常的美麗。
就在她奔跑著,沖進(jìn)燃燒著的自家院子時,那個滿臉大胡子的鬼子,一下子把蠕動的嬰兒,連同褥子一起扔進(jìn)了大火里。
“啊!”
十月女頓時嚇得昏過去了,苦菊嘴巴一張,順手抱住不知是誰家的房柱子,癱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十月女才叫槍聲給驚醒了,她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瞅了一眼四周,除了倒在井旁的婆婆以外,卻不見自己的孩子。
十月女不顧一切地跳進(jìn)火堆,幸虧大火快熄滅了,只有幾根倒在炕上的大梁和橡子木,還在冒著一股股火苗。
這是一棟圓木房,木頭都燒光了,本來就空蕩蕩的房里,這會兒叫火燒得更不見一點家具的影子了。
十月女看到廊沿上有個哧哧冒火的
小布卷兒,眼睛一亮,叫道:
“啊,我的孩子!”
她跳上熱氣撲人的廊沿,把那個沒有燒完的小布卷兒連煙帶火抱在懷里。
那是一只不知怎么滾落到廊沿上的枕頭,盡管燒破了的地方漏著谷糠,但是十月女卻認(rèn)準(zhǔn)了,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惡鬼!別動我的孩子!
菩薩!快救救我的寶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