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明燦跟達(dá)三都很憋悶,瞎扯了半天,關(guān)于孩子的事。
別的倒不要緊,最令人焦心的是先得給孩子起個像樣的名字。
這孩子是崔家三代單傳的一條根子,名字可不能隨便亂起呀。
這且不說,要是糧食寬裕些,世道又不是現(xiàn)在這樣兵荒馬亂,那該多好啊!
明燦心想,要是不缺吃的,就該煮一鍋大米飯,熬一鍋海菜湯,先給十月女盛上一大碗飯,舀上滿滿一洋鐵盆湯,讓她吃個痛快,然后再給每個鄉(xiāng)親的家里都送點去。
等到做滿月的時候,再做它一斗米的打糕,釀點酒,把全村的人都請來,快快樂樂的吃一頓。
到那時候,自己就唱船夫謠。
不,別說是船夫謠,要把所有的小調(diào)和雜歌,全都唱個遍。
不過,現(xiàn)在可一點都沒轍兒,特媽的,等天亮了瞧吧,我要打進(jìn)城去,非把那些不是人養(yǎng)的日本鬼子,老財?shù)刂鹘y(tǒng)統(tǒng)揍死不可!
那天傍黑的時候,明燦聽說媳婦生了孩子,才慌慌張張跑回去,咋咋呼呼瞎忙了一陣,又從家里跑了出來,那會兒想起來,連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十月女的臉腫
得很厲害,心里不由地隱隱作痛。
他一邊吸煙,一邊心不在焉地望著達(dá)三那寬大的背影。
晨風(fēng)徐徐吹來,青草颯颯作響,論節(jié)氣,雖是春天,但淋了一夜露水,肩頭感還是到有點涼颼颼的。
他回過頭來一望,繚繞在佛子山上的浮云,已經(jīng)染上了一層淡紅霞光。
“呀!”
喪尸房那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叫。
明燦一楞怔,凝神望去,只見達(dá)三愕然站在山坡上。
“怎么啦?他是不是碰上野獸啦?”
明燦心里納悶,他剛挺了挺腰想站起來,就聽到那邊“咔喳咔喳”的響起了一陣?yán)瓨尩穆曇艉湍景襞c槍柄相碰擊的聲音。
“明燦!”
緊接著,達(dá)三的叫喊聲,撕裂了清晨的空氣。
明燦這才驚醒過來,他急忙拔出別在腰間的板斧,他緊張得審視著前方,只見戴著鋼盔,腦袋就像糞勺子一般的日本鬼子,已經(jīng)一個接一個的,從蒿草地里冒了出來。
“到底...到底...日...”
明燦沒等到把涌到嘴邊上的話說完,就猛地沖了過去。
他跑了十來步,扒開面前的蒿草往前一看,只見達(dá)三已經(jīng)被日本鬼子緊緊地圍住了。
達(dá)三手里的那根粗大的柞木棒,正掄得像風(fēng)車似的,狠狠的揍著敵人。
“呸!這些木屐鬼!”
明燦揚起斧子,就要沖上去,他還沒有來得及邁步,一把閃著寒光的刺刀,已經(jīng)逼到了他的胸口。
明燦哪有時間分辨是槍還是刀,急忙側(cè)身閃過,他伸出一只手,抓住那東西狠命朝前一拽,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斧子狠狠砸了下去。
斧背打在鋼盔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那把惡狠狠戳過來的刺刀,隨即松了勁兒,一條五大三粗的莽漢子就像散了架似地,徹底癱倒在地上。
“哼,吃了我一斧錘子,就成了這個模樣,再嘗嘗爺爺?shù)母饧獍?”
明燦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又攥起斧頭。
這時,那頭又有人“嘰哩咕嚕”叫喊什么,明燦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戴著二餅子的鬼子軍官,拔出洋刀,舉起戴著白手套的手,正在給他的嘍羅下命令,看樣子是叫他們抓活的呢。
“哼,真是個瘋子,還戴手套,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他正要撲過去,耳朵里只聽見達(dá)三在喪尸房旁邊拼命的叫喊聲:
“明燦!敲鐘!敲鐘!”
明燦急速向那邊瞥了一眼,看見達(dá)三已經(jīng)叫鬼子圍得里三層外層的,兩只胳膊也被擰住了。
這到底成什么樣兒啦?
明燦顧不得去打那個鬼子軍官,他轉(zhuǎn)身想奔到喪尸房那邊,去救達(dá)三,這時候,又聽到達(dá)三的喊聲:
“敲鐘!快敲鐘!”
“對,敲鐘!”
明燦猛然醒悟過來,他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草地在薄薄的晨霧中清晰地顯露出來了,四下里黑壓壓的,全部布滿了鬼子兵。
“糟啦!鬼子來啦!”
明燦的視線,不由轉(zhuǎn)向了可愛的村莊。
親愛的妻子,正摟著初生的嬰兒躺在炕上吧。
明燦急忙轉(zhuǎn)過身來,拼命地跑。
這兒,離掛吊鐘的杜松只有幾十丈遠(yuǎn),在他向山上跑的時候,他那寬大的脊背正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可是敵人并沒有開槍,
明燦知道,這是敵人不想開槍驚動人們,是想趁老鄉(xiāng)們熟睡未醒時,血把他們?nèi)繗⒐狻?p> “我怎么沒有先敲鐘啊,鄉(xiāng)親們都指靠著我安心睡覺呢,到底,允涉不知要怎么埋怨我呢。
明燦咬著牙奔跑,他清楚的聽到背后,鬼子的皮鞋聲,緊緊追上來了,而且還不止是一兩個。
但是他并沒有想要回過頭來跟鬼子拼,他知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敲鐘,寧可自己死,也得把鄉(xiāng)親們救出來。
達(dá)三還在喪尸房那頭大聲喊他:
“明燦!明燦!”
明燦很想回頭答應(yīng)一聲:“你放心吧!”
可是嗓子里直冒煙,想喊也喊不出來,現(xiàn)在,只要再跑五步!
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腰眼里,像被烙了似的一陣劇痛,同時有一個碩大無朋的東西,砸在了他的脊背上。
原來是鬼子的刺刀,刺進(jìn)了明燦的腰肋里。
明燦一頭栽倒在陡坡上,緊跟上來的兩個鬼子象兇神惡煞似的,“噗”的一聲,兩把刺刀,已經(jīng)插進(jìn)他的脊背和大腿。
一瞬間,明燦昏過去了。
他俯臥在地上,隔了一會兒,泥土的氣息使他清醒了過來,他艱難地回頭一看,鬼子正順著山坡奔向村莊,最前頭的鬼子,已經(jīng)跑到并排長著三棵白楊樹的碾房前面了。
明燦嗅著自己的血腥味,他用力支起身來,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草地都濕得打滑了,他感到身子重得簡直用一輛車子都拉不動,他剛一站起,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杜松在東搖西擺。
明燦拿著斧把當(dāng)拄棍拄著,他閉眼站了一會兒,那兩條腿就像請神棒一樣,一個勁兒地打顫,怎么也站不住。
勉強(qiáng)睜大眼睛,明燦已經(jīng)看見吊鐘離他只有三四步遠(yuǎn)了,但是他感覺到這三四步就像幾千里那么遙遠(yuǎn)。
他側(cè)身爬在地上,用一只手拄著地一點一點地向前爬,每爬步,眼前就一陣發(fā)黑,身子又倒下去了,但他還沒有失去知覺。
我怎么能失去知覺呢?
他想:
如果我一昏過去,全村的人都要遭殃,我那剛生下的兒子,也就沒命了!
十月女,我的妻,我就要敵鐘了。
鐘聲一響,
你就抱起孩子,用最快的速度,往佛子山上跑吧,然后藏起來,必須得挺到鬼子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