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悉索低語下的三道聲音
房間有些冷,光線很暗。
煤油燈沒有燈罩,火舌忽明忽暗,搖墜不定。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對而坐。
男的氣宇軒昂,女的顛倒眾生。
但他們不是一對。
也沒有干柴烈火。
“是我下地獄的時候了?!?p> 布魯斯·戈登打破持續(xù)了很久的沉默。他將聲音低得很低,但這并不能掩蓋住聲音的破敗嘶啞。他的嗓子早已破敗不堪,血肉模糊,一說話就會扯動里面的傷口,止不住地滲出血來,舌頭能嘗到濃濃的血腥味。
“聽上去是個不幸的消息。”
“是?。〔恍业南?。我這一生都是在給不幸作詮釋。”布魯斯·戈登語調(diào)不悲不喜,自嘲道,“但我的朋友,你不用難過,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現(xiàn)在的結(jié)局是我自食惡果,也是能得到的最好歸宿了?!?p> “按理來說,我該裝傻,”對面美貌不似凡間的女人抿了口酒,撩起一縷發(fā)絲別到耳后,調(diào)侃著,“我需要掉幾滴淚,擺出副難過的臭臉,哭哭啼啼講一堆自我感動的話……”她微微歪過頭,按捺不住笑意,笑出聲來,“瞧,我還是知道怎么應(yīng)付類似局面的。但抱歉,我沒興趣跟你玩啞謎游戲,更沒時間浪費(fèi)在解謎上?!?p> 她將視線投向窗外。
巨大的飛艇盤旋在城市上空,籠罩一方,各色霓虹在高聳大樓間肆意閃爍,投影出的虛擬芭蕾少女不知疲憊地重復(fù)跳著同一支舞……
但她的目光并沒有凝聚在云城市這燈紅酒綠的夜色上,而是直眺陰云密布的蒼穹,在那么一瞬間落在宇宙之外的宇宙,雙眼燃起足以將世界燒成灰燼的怒火。
憤怒的情緒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掛在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
“讓我們坦誠一點(diǎn),就像老樣子那樣?!彼栈匾暰€,漫不經(jīng)心地挑起眉,“說吧,約我見面有什么事?”
布魯斯·戈登先是沉默。
手指在桌面敲出低沉的悶響,節(jié)奏像極了他腦袋抽痛時的心跳和喘息,斷斷續(xù)續(xù)的,隨時要斷弦一樣。
而在那樣的時刻,他總是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整個人被僅他一人能聽到卻又聽不懂的各種低語喋喋不休糾纏,生起各種煩躁的負(fù)面情緒,以及一堆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誓要把他變成一個徹底喪失理智的人形怪物。
半響過后,布魯斯·戈登才是咧開嘴,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凌,是時候揮動手中的紅斗篷迎接沖刺的公牛了?!?p> “是嗎?就讓那群婊子養(yǎng)的玩意放馬過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绷柩銎鹧┌坠饣牟鳖i,端起桌上的高腳杯把杯里余下的紅色液體一飲而盡,“相信我,我會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騎士。”
“當(dāng)然,你永遠(yuǎn)都是最棒的?!?p> 凌把玩著空蕩蕩的酒杯,臉上顯出一絲醉意帶來的緋紅。她轉(zhuǎn)開話題:“那么,能告訴我你現(xiàn)在是誰嗎?”
“嗯?”
“你懂我的意思?!?p> “你難到我了,凌。我這里——”布魯斯·戈登頓了下,無奈地聳聳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出了大問題,我這原本聰明絕頂?shù)哪X袋瓜被人占據(jù)了一部分。在早晨醒來,我還只是布魯斯,你認(rèn)識的布魯斯,別人眼中的落魄偵探,你眼中的隱退騎士。穿上那件沾滿鮮血的戰(zhàn)衣時,我就變成了肖恩·林。在夜晚……”
他望向窗外,明明是熟悉的夜色,但那飛艇、投影下的虛擬人卻給他一種莫名的生疏感。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一切源于腦袋抽痛,低語響起,異世界意識入侵大腦那天。
也是那天,這個世界不再完整,莫名喪失理智的人驟然增多,只存在于典邪恐怖老電影里的怪物開始出沒于這個世界。
“……我只是個盡力保持理智的可憐鬼。但還好,布魯斯還是能占據(jù)上風(fēng)。可是在低語響起時,我會是誰?我是自己的欲望,是自己的罪惡,而這一切就是我存在本身。凌,是我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禍端,是我喚醒了遠(yuǎn)古的邪神?!?p> 聞言,凌絕美的臉陰冷下來,只一秒又重拾微笑。
“那不是你的錯。”
“我得走了。”說話間,凌攏了攏風(fēng)衣,起身離開。
“帶上它?!痹诹枰绯龇块g的時候,布魯斯·戈登從抽屜掏出一個黑色的古樸金屬小盒拋給她,“如果凡人不能弒神,就讓神來效勞?!?p> 凌接過盒子,質(zhì)感冰冷入骨,上面刻著觸手、長笛、鼓的圖案。只是一眼,她便心神蕩漾,整個身體一滯,視線似乎穿過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落在時間彼端的不可思議的幽暗廳堂之內(nèi),瞥見某種肉眼無法洞察的不存在的存在,聽到類似長笛和鼓交織形成的不是聲音的聲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流動。
凌的心跳在加快,瞳孔不自然張大,連呼吸也喘不過來,但想象中的劇痛和暈眩并沒有襲卷過來,理智也沒有被那悉索的低語碾碎。
布魯斯·戈登嘶啞的話繼續(xù)在身后響起。
“如果你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我不僅僅是布魯斯·戈登和肖恩·林了,麻煩殺了我?!?p> 凌從恍惚間驚醒過來,收好黑色金屬盒,留下一句“好,到時我會把你葬在云城最西岸”,便一腳跨出房間。
說是離開房間,實(shí)際上卻是從落地窗一頭扎下離地將近五百米的半空,布魯斯那個落魄偵探可付不起電梯費(fèi),沒看到他連電燈都開不起了嗎!
她面部朝下,在重力拉扯下墜的過程中展開雙臂,舒展身體,仿佛鷹擊長空,也似一個撲向大地母親懷抱的孩子。
10,9,8……
凌默數(shù)著。
就在下墜離地僅十米的時刻。
——“轟……”
一輛通體黑色,車體修長,棱角銳利的摩托從身后的方向飛奔而至,懸空接住這個下墜的漂亮女人,緊接著轟隆一聲長鳴,機(jī)車在半空拖出長長藍(lán)色尾焰,一騎絕塵而去。
往西,往西。
……
布魯斯·戈登掐滅了那盞從垃圾堆淘來的煤油燈。
窗外是霓虹閃爍下的喧囂,而窗內(nèi)只有黑暗,光線在臨近這間房間之時便驟然消散。
“敲敲門!咚—咚—咚……敲敲門!咚咚—咚咚—咚……哈!真棒,這見鬼的房間又黑了,他媽的什么都看不見,我甚至能寫首不帶屎尿字眼的現(xiàn)代詩來表達(dá)我的控訴。拜托,布魯斯,我心向光明,麻煩點(diǎn)一盞燈?!?p> 腦袋里響起輕挑的嘮叨。
布魯斯知道那家伙醒了。不,準(zhǔn)確說是肖恩·林一直藏在腦海深處窺視著他的一切。
“沒門,想也別想。”布魯斯利索地把桌上的煤油燈塞入柜子里。
“你真是個小氣鬼。是想要我出賣才藝來換取點(diǎn)燈機(jī)會?還是說,你想聽個笑話?”
“……”
布魯斯不語,沉默是他最后的倔強(qiáng)。
“這么說你選擇聽個笑話。”那個聲音從輕挑轉(zhuǎn)為假惺惺的悲愴調(diào)子,“你這個小傻瓜,你不知道我是正兒八經(jīng)的嚴(yán)肅劇演員嗎?我才不會說逗人一樂的段子。喂,說句話?。∧闩虏皇莻€啞巴?嘟嘟嘟……急救中心嗎?快來個醫(yī)生,記得帶份鎮(zhèn)靜劑,這里有人患了臆想癥。”
“……”
“你贏了,我的小布布魯斯。作為勝利者的獎勵,告訴你件事……”肖恩·林那欠揍的聲音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
窗外,扭曲的閃電劈開夜幕。
突如其來的暴雨沖散了地面街道上準(zhǔn)備奔赴廉價夜場的人群,今夜他們與縱樂無緣。
冷風(fēng)吹起,雨濺落在房內(nèi)。
布魯斯·戈登直視著雨幕,他能想象到腦里那個家伙準(zhǔn)備幸災(zāi)樂禍的可憎模樣了,那家伙會在他提問的時候戲謔地說“求我啊”之類的話。
“你有事瞞著我?!彼麑ψ约簢?yán)聲道。
“你該說‘請問’的,你這沒教養(yǎng)的家伙,要我給你開一節(jié)禮儀課?限時免費(fèi)的?!?p> 看吧!我知道你這家伙的計(jì)量。但,沒門,至少不能第一時間求饒。布魯斯·戈登默默回答著。
“咦,你真是沒禮貌的家伙?!毙ざ鳌ち值恼Z調(diào)沉淀著些許氣急敗壞。
布魯斯笑了。
“請說?!?p> “這才對,我的小布布魯斯,就算我們是一家人,也該保持基本的禮貌。劇透一下,這是個好消息,那就是——”
腦海里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而就在這時大腦又一次沸騰起來,頭痛欲裂,視線極速模糊下去,耳邊響起難以言喻的低語。
“——我們有新伙伴了。哈—哈—哈哈哈……”腦袋瓜響起歇斯底里的大笑,“嘿,新來的伙計(jì),你該給大家打個招呼,這是基本的禮貌問題,難道還要特別提醒?”
布魯斯清楚后面的話不是對他說的,即使意識到發(fā)生了何種糟糕的事,但他已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yīng),無法抑制的暈眩侵占了整個大腦。
而那本屬于布魯斯·戈登藍(lán)寶石般湛藍(lán)的雙眼則泛起幽綠的光芒,他這樣對回應(yīng)腦袋瓜里的話: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