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爺子行事低調(diào),素來不喜歡大操大辦生日宴,所以任志強和任志國兄弟倆便應(yīng)了老人家的心愿,只在家中為老爺子慶生。
晚上七點整,任家所有人齊聚在餐桌前。
任老爺子和任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任志強和任志國坐在二老的兩側(cè),一邊是任志強夫婦和任煬一家三口,另一邊則是楚韻和父親任志國二人。
“老爺子生日,音音回國,咱們這一家團聚,今兒是好日子。”任志強舉起酒杯,“爸,祝您生日快樂,也祝您和媽身體健康,萬事順心。”
任煬和母親跟著任志強一起和老兩口碰了杯。
按照長幼順序,任志強祝壽后,楚韻懂事地和任志國起身,恭敬地和任老爺子、任老太太喝了酒。
“爸,我也祝您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祝您和媽媽身體健康,萬事如意?!?p> “爺爺,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和奶奶身體健康,平安順?biāo)?。?p> 二老笑呵呵地舉杯。
比起兒孫齊聚一堂來賀壽,兩位老人更開心的是,一家人團聚,吃頓簡單的飯菜。
這種對平民百姓人家來說,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卻很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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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任老爺子退伍后,白手起家,靠自己的打拼,創(chuàng)建了嘉盛地產(chǎn),并慢慢地將它做大做強,將它發(fā)展成了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企業(yè)。
二老膝下有任志強和任志國兩個兒子。
老大任志強進入嘉盛地產(chǎn),隨老爺子一起管理公司;老二任志國喜歡建筑設(shè)計,從UCL畢業(yè)之后,就自立門戶,創(chuàng)立了一家建筑設(shè)計所。
兩個孩子成家立業(yè)后,便很自然而然地從家里搬了出來,不過兩兄弟都很孝順,會經(jīng)?;厝タ赐先?,陪陪他們。
后來,楚韻母親懷了她的那一年,任志國特地設(shè)計了現(xiàn)在的這座任家莊園,并在第二年——楚韻出生的那一天,送給了楚韻母親,以此紀(jì)念他們的愛情和寶貝女兒的出生;夫妻二人還請任老爺子和任老太太搬過來一起住。
這種美好的時光,維持了三年,卻在楚韻母親意外去世的那一刻,徹底破碎了。
因為楚韻母親的去世,任志國一時之間難以從失去她的痛苦中走出來,便從這座充滿回憶的任家莊園搬了出來。
考慮到任志國一個男人要照顧年幼的楚韻不容易,二老和任志國商量過后,便決定將楚韻留在身邊親自撫養(yǎng)。
為了忘卻失去愛妻的痛苦,任志國將自己投入到無窮無盡的工作中,滿世界到處飛,不斷地將自己的建筑設(shè)計所發(fā)展到全球的各個地方。
在楚韻九歲之前的那幾年,即使不缺少家庭的疼愛,但她確實是缺少父親的陪伴的。
任老爺子和任老太太深知這點,也曾多次和任志國交談過。
大抵是時間和工作慢慢地沖淡了那份失去的傷痛,也有對楚韻這個愛女的萬分愧疚,任志國在楚韻九歲的那年,將她接到了身邊。
楚韻對這個父親,是理解的,也是敬重的,更是心疼的。
但是在某種程度上,楚韻和任志國之間的感情,并沒有像她和家里其他人那般親昵,也是不爭的事實。
不過,這個大家庭,確實在慢慢地回到曾經(jīng)幸福的模樣。
即使兒孫工作繁忙,不能時刻陪在老人身邊,但是他們總是會經(jīng)常相約著回莊園來陪陪老人家,兒孫做在這份上,老人家自然也是心滿意足、無話可說的。
只是,后來因為楚韻出國讀書,這種家人團聚的場景,便基本都只能在逢年過節(jié)的重大日子里才會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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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結(jié)束后,一家人移步客廳,話家常。
任煬一家三口隨著任老爺子和任老太太走在了前面,任志國和楚韻則慢慢地跟在他們的后面。
父女倆沉默地并肩同行。
任志國垂眸望了一眼楚韻,即使在意料之中,他還是忍不住驚嘆,楚韻越長大,她的身型、面容與神態(tài)就越發(fā)像極了她的母親。
“音音,你如果不想和爸爸一起住的話,也可以搬回莊園來和爺爺奶奶一塊住。有人照顧你,爸爸也比較放心?!?p> 任志國打破沉默的聲音很輕,只夠楚韻剛好聽到而已。
可是他打破沉默的話語,卻讓楚韻聽了之后,有一種自己的心臟被人重重一擊的感覺,疼得難以呼吸。
“爸爸,我不是不想跟您一塊住,您想多了?!背嶎D了頓,露出一個笑容,“我平時工作比較忙,生活作息和您還有爺爺奶奶的都不太一樣,所以我自己一個人住比較自由,也方便?!?p> 楚韻知道,任志國突然提到這個話題,是因為剛才在吃飯的時候,任老爺子問了她今后的打算與安排,她沒有藏著掖著,直接把一切都在餐桌上說了出來。
楚韻怕任志國想多了,又繼續(xù)解釋說:“哥哥幫我找的那個地方,離我公司比較近,離這里還有您那和哥哥那里也都挺近的,我想去哪里開車幾分鐘就能到。而且我在美國自己住了三年,也習(xí)慣了,更何況我都二十二啦,我能照顧好自己的,您不用擔(dān)心我?!?p> 任志國伸手?jǐn)堖^楚韻,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這舉手之間的小動作,飽含了任志國對這個女兒的愧疚和心疼。
他失去了愛妻,卻也錯失了他們唯一的這個女兒的大部分成長的歲月。
等他意識到這點并將她接回身邊之后,卻發(fā)現(xiàn),楚韻對家里人都會流露出的小公主般的言行舉止,唯獨在他面前很少展露出來。
她對他,更多的是有距離感的敬重和愛戴,很少有像其他正常家庭里那種女兒會肆無忌憚對父親撒嬌的親昵。
很多時候,他能感受到,女兒和自己之間始終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那道墻,是他失去愛人和楚韻失去母親的相同痛苦筑成的;也是他想要打破卻無從下手的阻礙。
“音音,爸爸知道你很懂事、很獨立,但是爸爸也想讓你知道,你是爸爸的女兒,爸爸是你堅強的后盾和永遠(yuǎn)的依靠,你不需要什么都自己扛。爸爸雖然沒有告訴過你,但是爸爸想讓你知道,爸爸是愛你的。”
在楚韻二十二年的人生里,這是她第一次親耳聽到任志國對她說了這么多話,包括“爸爸是愛你的?!?p> “爸爸,我當(dāng)然知道您是愛我的,我也很愛您?!睖貪櫟难蹨I在楚韻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轉(zhuǎn)著,她不想讓任志國看到她掉眼淚,于是鼓起勇氣抱住了他,安撫似的輕拍著任志國的背,“我想告訴您,您一直都是一個優(yōu)秀的父親,您做得很好,真的?!?p> 楚韻母親離開的第十九年,父女之間的這個擁抱,終于化解了彼此的那道無形的冰墻,讓兩個人重拾了失落已久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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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過后,楚韻少有地挽著任志國的手一起走。
任志國試探性地問楚韻:“聽說洛家那個叫洛翊的孩子回國了,你答應(yīng)要和他見面了?”
“您聽誰說的呀?”楚韻故意裝作不知道,反問任志國。
“我回來的時候給你爺爺送禮物,你爺爺說他已經(jīng)收到了今年生日的最好的那份禮物,一邊說著,一邊笑得嘴巴都合不攏?!?p> 楚韻:“……”
她很想知道,在她把和洛翊的見面故意搞砸之后,任老爺子會不會跟對待任煬一樣,對待她?
想想就覺得刺激。
“你爺爺和洛老是過命的交情,洛家咱們是知根知底的,他們家在嘉城也算是有名望的大戶人家,洛家有五個兄弟姐妹,洛翊的父親是老幺,十八歲出國留學(xué),二十五歲結(jié)婚,洛翊的母親是美國人,一家常年定居在美國,雖然那孩子我是沒見過,但應(yīng)該長得不差,他爸爸我見過,而且混血的孩子不都挺好看的。聽你洛爺爺說洛翊是個設(shè)計師,年紀(jì)輕輕的,就自己創(chuàng)業(yè),而且做得很好;關(guān)鍵是人還挺孝順的,經(jīng)常會飛回國陪洛老?!?p> “這些都是爺爺讓您說的?”楚韻眤了任志國一眼,“我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爺爺和洛翊見面了,您怎么還來做說客?”
要是以前,任老爺子讓任志國來說服楚韻見洛翊,楚韻只會官方客套地以工作繁忙為由推辭掉,絕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沒大沒小”地對他說話。
“什么說客?你這話說的,爸爸就是跟你談?wù)勑?,說說我知道的情況?!背嵄z人的模樣,像極了小兔子,說話的口吻帶著撒嬌和調(diào)皮,任志國不由得笑了,“你的個人感情問題,爸爸不干涉,但是爸爸確實挺希望有一個人能夠照顧你的。再說了,就是去見見人,總沒壞處不是?不行的話,就做朋友嘛?!?p> “哦~知道啦~”楚韻將尾音拉得老長,頓了頓,她終于還是將心底里猶豫不決的話說了出來:“爸,如果你遇到了愛的人,那我也會支持你勇敢去抓住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有一個人能夠陪著你?!?p> 楚韻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任志國的肢體僵硬了幾秒:“爸爸這正跟你說你的事情,你怎么說到我身上了?!?p> “我也是在跟您談心啊?!背嵚柫寺柤?,故作輕松地說道。
從最初聽到爺爺奶奶嘆息,母親走得早,父親一下子打擊太大,幾年都走不出來;到懂事之后,無意間知道,有不少人要給父親介紹,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大伯,但都被父親一一拒絕;再到后來她偶爾回國,深夜透過半掩著的書房之門,看到父親獨自一個人坐在窗邊,對著母親的照片發(fā)呆。
十九年。
母親走了整整十九年。
這十九年里,她從未見過父親的身邊有過其他女人的身影。
她知道,父親深愛著母親。
卻不知道,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竟能這般深情,超越了生死與時空。
但是,任志國四十幾歲,往后的人生還長著,楚韻也不愿看到他一直形單影只地過下去。
任志國拍了拍楚韻挽著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只是輕聲說了句:“爸爸現(xiàn)在挺好的,你別替我擔(dān)心?!?p> .
客廳里。
任老爺子興致頗高,正和晚輩們說著他年輕時候和洛老在部隊里的事情,“那個時候要不是洛老頭,我這腿估計就廢了?!?p> “洛家家大業(yè)大,在嘉城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家族了。我記得在財經(jīng)報上看過一篇對洛氏的專訪,洛家零售業(yè)的商業(yè)版塊是在洛老爺子管理公司的那三十多年間迅速擴大到全球的?!比沃緩娖妨丝诓?,繼續(xù)說,“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洛老爺子突然隱退,洛家除了老幺之外的四個孩子接手了洛氏?!?p> 對于任志強和任志國這個年齡的人來說,老一輩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任志強也是在接替任老爺子的位置、開始管理嘉盛地產(chǎn)之后,才對商業(yè)圈里的事情慢慢了解起來的。
嘉城的商業(yè)圈子小,任志強也認(rèn)識洛氏的人,包括洛老的孩子。
但是,關(guān)于洛老,他知之甚少。
自己的父親和洛老是戰(zhàn)友,但是任老爺子卻很少提到他,而且洛老在隱退之后,便離開了嘉城,神秘地消失在公眾的視線中。
任老爺子抿了口茶,眼神深邃了幾分,像是打開久埋于心底深處的寶箱一樣,沉重又肅穆,“洛老突然隱退還離開嘉城,是因為他老伴患了病,他陪她回云南養(yǎng)病了。這些年,他就一直陪著他的老伴在云南定居。”
“洛老太太前些年病逝后,洛老便獨自一人在云南,洛家的孩子想把他接回嘉城,卻怎么都勸不動。是洛翊年前特意從美國飛到云南,說是自己要回國發(fā)展,想把老爺子也一并接回嘉城,這老爺子才答應(yīng)的。”任老太太瞧了楚韻一眼,故意強調(diào)了句:“洛翊是真孝順,是個好孩子啊?!?p> “我也覺得。”任煬的母親莞爾一笑,應(yīng)和道,“據(jù)說長得還挺帥呢?!?p> 任煬低著頭玩手機,聽到自己的老母和任老太太在打配合,便抬起頭,去看楚韻的反應(yīng),兩個人眼神對上的那一刻,他從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看出了四個字:生無可戀。
見楚韻裝傻充愣,沒有吱聲,任志國便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都由音音自己做主,咱們啊,不做過多干預(yù)?!?p> “那是那是,音音喜歡最重要?!比沃緩娦π?,“就是去見個面,權(quán)當(dāng)交個新朋友了,別那么大的思想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