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沒房?”賀正怒目瞪視著對面白馬驛的一個驛卒,再抬頭看看占地數(shù)十畝的白馬驛館,“莫非你看我們是些軍漢,想要刻意怠慢嗎?”
“賀隊將,這里是白馬驛?!斌A卒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是你那軍營,事事都要講規(guī)紀的。”
賀正看著對方的面皮,勃然大怒,正想發(fā)作,突然又想起了蕭定先前的吩咐,只能按捺下怒氣道:“可不僅僅是我等,是我家統(tǒng)制今日要在這里住宿。我家蕭統(tǒng)制可是奉詔回京的?!?p> 聽說是統(tǒng)制級別的將領,驛卒倒是嚇了一跳,他可以瞧不起一個區(qū)區(qū)隊將,但統(tǒng)制這一級別,就不是他能招惹得了。
當下也是嚴肅起來,看了賀正一眼,道:“蕭統(tǒng)制?莫非是先前在天門寨斬首百余遼人的蕭定蕭統(tǒng)制嗎?”
“正是!”賀正驕傲地道,看到眼前這個驛卒對自家統(tǒng)制還是非常尊敬的,他心里也稍稍舒服了一些。
進城之后,蕭定帶了數(shù)人去了滑州知州府衙遞貼子,便先讓賀正來訂房子,同時也準備一下大家入住的事宜。
豈料就碰上了這種事。
“蕭統(tǒng)制,俺自然是知道的??墒羌幢闶鞘捊y(tǒng)制來了,今日白馬驛也是無房??!”驛卒兩手一攤,無奈地道。
賀正陰沉著臉:“你這白馬驛,只怕有上百間房,難不成還都讓人住滿了?”
“倒也不是住滿了,而是讓人包了!”驛卒笑道:“賀隊正,聽我一句勸,這里頭住的人可不是你家統(tǒng)制能招惹得起的,不妨趁早去城里,尋一家客棧,也花不了幾個錢。”
這是花錢不花錢的問題嗎?
賀正怒火填膺,在邊境之地,誰不敬著他們,到了這里,卻連住一家驛館,就被人如此瞧不起。
“我倒想知道這什么奢攔人物,居然能包下白馬驛,連我們統(tǒng)制也得退避三舍?”賀正陰沉沉地道。
他的語氣不好,身后跟著的幾名士卒,也齊唰唰地向前一步。
在戰(zhàn)場之上浸淫久了的人,一怒之下,那種威勢自然而然地便流露了出來。
在對方幾雙狠厲的眼睛的瞪視之下,那驛卒卻是嚇得連連倒退了幾步,這才冷笑道:“好,好,你們這幾個賊配軍是想耍橫嗎?也罷,你們不是想知道這里頭住的是誰嗎?我且告訴你們?!?p> “不管是誰,今日我家統(tǒng)制是住定了!”賀正怒道。
“包下白馬驛館的是當今同簽樞密院事,河北路安撫使崔公!”驛卒昂著頭,斜睨著賀正,一字一頓地道?!澳慵医y(tǒng)制不是今日非得住下嗎,我這就去稟報!”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賀正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得蒼白了。
這個人,的確是他家統(tǒng)制惹不起的。
不管是河北路安撫使,還是同簽樞密院事,比起蕭定的級別,都高了一大截。
而且現(xiàn)在正是他們的現(xiàn)管。
人家想要拿捏他們,簡直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一句目不長官,悖逆無狀,便可以讓他們萬劫不得翻身。
眼見著那驛卒冷笑著轉身便欲往里行,賀正一時惶恐之極,一伸手便捉住了那驛卒的手臂,叫道:“兄臺且慢?!?p> 那驛卒頓時慘叫起來。
情急之下的賀正,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一下用力一抓一握有多大的勁道,那驛卒麻桿一樣的身材,那里吃得住賀正那揮慣了兵器的大手。
這是這么一捏,驛卒也是慘叫著往下墜去,臉都痛得變了形。
賀正一嚇之下,趕緊松了手,但那驛卒卻是蹲在地上殺豬般的叫了起來,這顯然就是要訛上賀正了。
賀正滿面通紅,手足無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看著那蹲在地上喔喔叫喚著的驛卒,竟是說也說不得,打也打不得了,只是不停地跺腳,后面的幾名士兵更加無措,面面相覷,委實不知如何是好。
動靜兒終于引起了內里的注意,一名身著甲胄的軍將從內里大步而出,喝斥道:“什么人在這里大聲喧嘩,不知道這里面住的誰嗎?”
“魯班直,這些從河北來的賊配軍,要強闖驛館,我跟他們說了崔安撫使住在里面,他們還說不管是誰住在內里,今日他們是住定了。”驛卒一下子跳了起來,沖著來人大聲告狀道。
賀正的心都涼了,看那人的衣甲,聽那驛卒的稱呼,這姓魯?shù)?,居然是御前班直,很顯然這是官家派給那安撫使的護衛(wèi)??!
“魯班直,切勿聽此人胡言亂語,賀正從未如此說過,是這廝故意設下圈套,引我入鹱。”賀正趕緊上前一步,抱拳向那魯班直深深一揖。
“河北來的?”那魯班直卻也不還禮,只是冷冷地瞅了一眼賀正:“那豈不正是安撫使麾下兵丁嗎?是誰這么大口氣啊,還不管是誰住在里面,都要闖進來?”
賀正急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這話,他的確是說過,但他先前,并不知道崔昂崔安撫使住在這里面啊?早知道的話,他拍拍屁股,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是的,不是的!”賀正結結巴巴,連連搖頭,看著那魯班直身后驛卒得意而又陰險的笑容,頓時怒火中燒,恨不能當下便拔出刀來,將那家伙一刀兩斷。
“你家上司是誰?”魯班直看著賀正,冷厲地道:“此事,我要回稟崔樞密?!?p> 賀正垂下頭,卻不言語。
“你不說,難不成我就打聽不到嗎?”魯班直冷冷地道:“這白馬縣,說大也不大?!?p> 賀正無奈何,抬起頭來,道:“我家統(tǒng)制,姓蕭,名定?!?p> “蕭定蕭統(tǒng)制?”那魯班直的臉色卻是在霎那之間又是變了,“原來是斬了百余遼人首級的蕭統(tǒng)制麾下,難怪如此傲氣,霸氣!”
抬頭看向賀正等人身后,卻不見蕭定的蹤影。
“你家統(tǒng)制呢?”
“我家統(tǒng)制進了城,便去滑知知州衙門拜訪去了!”賀正老實地道。
那魯班直卻是笑了起來:“那你家統(tǒng)制可是走岔了,現(xiàn)在鄭知州正在驛館里面與樞密說話呢!樞密已經留了晚飯,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去了?!?p> “多謝班直告知,職下這便去尋我家統(tǒng)制!”賀正此時只想脫身,至于后頭的事,只能由著蕭定來解決了。
那魯班直聽說了他是蕭定的人,倒也沒有為難他,道:“你自去吧,不過我還是要稟報樞密的?!?p> 賀正無奈,只能施了一禮然后退了下去。
那驛卒看那魯班直居然輕易地就將賀正等人放走了,不由有些惱火,“魯班直,這些人對樞密如此無禮,就不教訓他一下?”
魯班直看著對方,突然嘿嘿一笑,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一腳便踢在他的孤拐之上,直接將他踹翻在地上。
“你個腌臢混帳,別以為你打得什么主意我不知道?!?p> 那驛卒吃了一腳,卻是屁也不敢放一個,爬起來忍痛含恨地低著頭。
魯班直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往內里而去,“蕭定的人,也是你個區(qū)區(qū)驛卒惹得起的,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賀正在半路之上碰到了白跑一趟的蕭定,趕緊把剛剛在白馬驛館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說與了蕭定,他可不敢有半分隱瞞,幾乎是將他與驛卒之間的對話,完完整整地給復述了下來。
蕭定嘆了一口氣。
還真他娘的是運氣不好。
說實話,他現(xiàn)在是真不想去見崔昂崔懷遠。
荊王趙哲現(xiàn)在可還在大名府坐著呢,自己在半路之上,就去拜見了崔昂,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誰能想到就這么巧呢?
好死不死的,自己就想在白馬住上一晚去憑吊一下古跡呢?而賀正偏生還與對方有了直接接觸,這一下子,自己是想找借口也找不到了。
只能乖乖地去拜見人家了。
“那驛卒不過是想要幾個錢而已!”蕭定嘆道:“他開頭賣關子,意思就在這里,你塞他幾十個錢,他保管馬上將里面住的是誰一五一十地給吐露出來!看你沒有給錢的意思,這才挖了一個坑,等你跳下去呢!”
賀正垂下頭:“末將哪里知道那王八蛋是這個心思?他要錢,直說就是,俺也就給他了?!?p> 蕭定啞然失笑。
拿刀槍搏命的漢子,哪里知道這里頭的彎彎繞繞的勾當。
“吃一塹,長一智吧,這可不是軍中呢!一個區(qū)區(qū)提不上嘴的驛卒,就能讓你吃這么大一個虧,現(xiàn)在知曉,京城里該有多么危險了吧?”
賀正連連點頭:“統(tǒng)制,等進了京城,我們這些粗魯漢子,還是呆在家里不要出門了,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著了別人的道兒。我們吃虧不要緊,要是連累了統(tǒng)制,那就罪無可赦了!”
“倒也不至于此。賀正啊,這內地不比我們邊地,有時候,錢還是很好用的,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知道嗎?以后多長個心眼吧!”
“可掙錢真得很難吶!我們砍一個敵人首級,才多少錢?”賀正悶悶不樂。
拍了拍賀正的肩膀,蕭定翻身上了馬,道:“那魯班直既然放了你走,自然也就沒什么事了,后面的事兒,就是我的事了。走吧,遲早都是要見的,我便去拜見一下這個即將上任的河北路安撫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