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到現(xiàn)在，還沒有查清楚誰攻占了寧平城？”
王彌說話沙啞尖細，喉嚨里像是含了什么東西，即所謂豺聲。他的軍將向來忌憚這個聲音，見他又是厲聲質(zhì)問，不免心中畏懼。
何況這一回寧平城的丟失，意義重大。王彌的部眾都是青州人，本來就都想東歸。這個時候，東北方譙郡太守夏侯燾又送來一封挑釁信，簡直是火上澆油。大家都乘勢攛掇王彌向東一路打過去，這樣既能回擊挑釁，又多了一分回家的希望。而南向派的意見則自然被無視了。
派遣先遣部隊去寧平城，正是東進派大計劃的一部分。
現(xiàn)在寧平城丟了，東進的計劃還沒開始，道路就被阻斷了。眾人的沮喪、王彌的憤怒，可想而知。
“不不不，還是有些眉目的，現(xiàn)在確實有了些消息，說進攻寧平城的是一個叫景渙的商人，他是從譙城那邊過來的?！币粋€謀臣趕緊解釋，生怕自己需要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
“但譙城的探子我們已經(jīng)問過了，那附近沒有景渙這一號人?！币慌詣㈥昭a充道。
王彌此時雖正襟危坐，心里卻拿不定主意。這么看，“景渙”這名字大概是個化名，而說到譙城，也不太可信，那個太守之前幾乎沒有聽說過，想來也沒有太大實力。會不會是乞活軍劉瑞、甚至石勒假扮的呢？這確實說不清。
此前縱橫青徐之時，畢竟都是在自己東萊國老家起事。后來進軍洛陽，一路也有劉曜共享情報。和劉曜決裂后，來到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情報網(wǎng)也構(gòu)建不起來，簡直是兩眼一抹黑。
現(xiàn)在丟了一支先鋒部隊，前往譙郡的道路被擋住，自己竟不知敵人是誰！
“石勒那邊有什么動靜？”他斜著眼睛問。
還是用排除的辦法，先確定不是石勒在搞鬼。
“石勒那邊，現(xiàn)在主要是和乞活軍陳午相持，好像沒什么大進展?！眲㈥照f。
“我不是問他的戰(zhàn)況，這些我們都清楚?！蓖鯊洸粷M意了，自從洛陽撤出之后，事事都不遂意，連謀臣也常常答非所問，答所不問。
“我是問，和譙城方面，石勒有沒有什么聯(lián)系？”他托著下巴，補充說，“我們譙城那邊的探子不可靠，但石勒那邊的情況還是清楚的?！?p> “現(xiàn)在只知道，前幾天石勒向譙城方面派了一個使團，幾十個人，沒有向太守送信，卻是跑去了譙郡司馬家的塢堡?！?p> “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說？”王彌聲音低沉，像是豺狼從喉管深處低嚎。
“還不是之前將軍都在忙糧食的問題......”
王彌趕緊打斷劉暾的辯白：“那個譙郡司馬，他叫什么？”
“叫桓景。他是之前東海王司馬越手下長史的兒子?！?p> 桓景？又是一個無名之輩。但是石勒竟然繞過郡守，直接和他打交道，想來要么是非常之人，要么就根本是石勒的內(nèi)應(yīng)。
又被石勒搶先了一步，王彌不禁感嘆。明明自己比石勒年長十歲，又有官場的經(jīng)驗，但自起兵以來，這個胡人小子次次都搶在了他的前面。
“將軍，我覺得這次寧平城的事件與桓景有很大關(guān)系！”
“請講?！?p> “‘景渙’這個名字，不就是‘桓景’倒過來么？桓景是不是就是景渙？”
“啊！對！我怎么沒想到?！蓖鯊浕腥淮笪?。他倒吸口氣，自己的謀臣終歸算是有些用。
石勒第一個聯(lián)系的是桓景。如果說，桓景就是石勒的人，那么一切就解釋得通了。石勒肯定不希望自己發(fā)展壯大。自己如果打通了譙郡的道路，一旦回到青州，就如游魚入海，不可控制了。
但是名義上，自己和石勒兩人同為漢國將領(lǐng)，又不好直接翻臉，所以拉一個外部勢力來制衡自己，肯定是最為妥當?shù)姆椒ā?p> “將軍，這次肯定又是石勒的奸計。”劉暾見王彌終于贊同了一回，趕緊接話，“依我之見，應(yīng)當立刻發(fā)兵寧平城，趁著桓景立足未穩(wěn)，打他個措手不及?！?p> “是的”，王彌伸手表示贊成，“另外，情報萬不能疏忽了，我們該向桓景和譙城那邊派遣間諜了?！?p> 如果能滲透進桓景的部眾，那就再好不過，甚至以后派遣刺客去刺殺這個桓景，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聽老鄉(xiāng)說，那桓景正在招兵買馬，收納流民。我們可以通過流民滲透進去。”底下一個譙郡出身的武將說到。
流民？王彌吩咐身旁書記官記下這個信息。
“另外，桓景這個人在譙郡可有什么死對頭嗎？”
“他前段時間剛和同郡的塢主樊雅打完。另外現(xiàn)在他和譙郡太守只占據(jù)了譙郡北部。譙郡南部龍亢、铚縣這些地方都是張平控制?！?p> 這么看，桓景在譙郡內(nèi)部也有潛在的敵人，只要用好這一點，不愁不能擊敗對方。
只要能在寧平城挫敗桓景，往東的道路就算打通了，順帶還打了石勒的臉，算是出口惡氣。現(xiàn)在敵人確認了，王彌心中終于算是有了底。
此時的桓景，卻不在寧平城，他留下桓宣繼續(xù)修補城墻，就押送戰(zhàn)俘前往陳縣，找劉瑞商量。
為了不擾民，劉瑞選擇將部眾駐扎在城外。這一次，兩人在城外乞活軍大營會面了。
“桓司馬前來，又有何貴干啊？”
劉瑞非常禮貌地拱了拱手。他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并州漢子，因為常年打仗留下的腰傷，彎腰有些吃力。
桓景趕忙回了個禮，“我們上次不是說到聯(lián)合的事情么？我們已經(jīng)打下了寧平城?！?p> 劉瑞睜大了眼睛，既驚又喜。他最近正在集結(jié)兵馬準備從王彌手中拿下此地，沒想到桓景這小子竟這么快就打下來了。
沒等劉瑞回話，桓景又回望身后的戰(zhàn)俘，“這些戰(zhàn)俘作為薄禮，也請你們一并接收了。”
劉瑞笑得合不攏嘴，“桓司馬的心意我們領(lǐng)了。”
原來在乞活軍看來，人才是最重要的資源，無論男女老幼，只要能加入就能壯大自己的聲勢。戰(zhàn)斗力才是最根本的事情。
至于吃飯問題，有了軍力其實都不用擔(dān)心。有些乞活軍像早期的陳川部，就靠打家劫舍。而更多時候則是和當?shù)氐拇髴艉献?，變相收取保護費?，F(xiàn)在的陳川部和桓景的合作，就有些這個意思：陳川和李頭提供兵力，桓景提供糧草。
“不過，這些我們也都不是白給的?！被妇霸掝}一轉(zhuǎn)，“首先，請劉將軍幫助我們防守寧平城?！?p> 劉瑞點點頭，這根本算不上請求：讓自己幫忙防守寧平城，簡直等于白得了一塊地盤。何況寧平城易守難攻，守住其實較為輕松。
“其次，可能還得額外借劉將軍的一些兵力，大概一兩千人就夠，還希望將軍能送一些戰(zhàn)馬”，桓景眼珠一轉(zhuǎn)，“之后我要回譙郡辦些事，沒有將軍你的幫助，那可不行。”
劉瑞滿口答應(yīng)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