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室里唯一一個被囚禁的皇子,三皇子的一生都困在了四四方方的禪院里。
幼時的事情都不必多言,從小便是在母親吳氏的引導下長大的。
所以他對皇位的渴求要勝過任何一位皇子。
這也就導致當他發(fā)現(xiàn)可能求而不得時,便做出了與虎謀皮的蠢事。
可這個選擇,三皇子到死也沒后悔。
以至于執(zhí)念太深,連延慶寺的住持若空大師都為之嘆息。
被押回京城圈禁時,三皇子也不過十四歲,正是大好年紀。
寧琛看出這孩子已經迷失了心智,故而將他貶為庶人,就是想讓他放下心中錯誤的執(zhí)念。
但三皇子并未體會到寧琛的心意,而是認為父皇此舉是將他逐出了玉碟,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所以初到延慶寺時,他竟用筷子戳瞎了一位僧人的眼睛,以此泄憤。
寧琛回京后聽聞此事,便命人將他帶去了后山上囚禁在那空禪院里,只留了一個會做飯的嬤嬤和一個中年太監(jiān)伺候。
這位太監(jiān)不是普通人,他會些功夫,所以制得住同樣會功夫的三皇子。
剛開始,三皇子日日指天罵地,不肯吃飯。
起初那嬤嬤還勸,后來三皇子摔了碗,嬤嬤就惱了。
指著他的腦門子罵。
“寧鈺焓,你以為你還是皇子殿下呢,要不是皇上不殺你,你早該去見閻王了,死了干凈,倒也不必老娘在這兒伺候你,實話告訴你,四殿下已經圣旨昭告天下,立為太子了,明貴妃如今乃是皇后娘娘,你沒那太子命,就早些死了心吧!”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頓時炸的三皇子全身麻木。
潛意識里他知道老四一定會做太子,可他是不肯接受和承認的,但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猶如一道利劍,徹底劃破了他心底的幻想。
憤怒、不甘、屈辱、嫉妒,所有的情緒一擁而上,這一瞬,他失去了理智。
飛起一腳將那嬤嬤踢翻在地,撿起地上的石頭就狠狠砸向了嬤嬤的頭。
只一下,鮮血四濺,染紅了她的袖口。
不過第二下還沒砸過去,那太監(jiān)趕來,抓起他的后衣領,將人拎開了。
嬤嬤頭破血流,哭喊嗷嚎著爬起來跑了。
三皇子手里攥著帶血的石頭還想繼續(xù)攻擊那太監(jiān),卻被反手壓住,摁在了地上,一腳踩住了肩膀。
太監(jiān)冷著眸子,從地上撿起一塊沾著米粒的碎瓷片。
這是三皇子方才摔破的碗。
此刻,那碎瓷片卻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傳來一陣刺痛。
“公子若想死,直接同奴才說就是了,何苦傷了旁人。”
一滴鮮血順著瓷片滑落,滴在地上,映入三皇子眼底。
他從未如此被威脅過,也從未覺得自己離死亡這么近。
“皇上派你們來監(jiān)視我,可沒說要我的命,倘若我死了,你們也不會好過!”三皇子咆哮。
太監(jiān)卻只是輕輕一笑,手里的瓷片一點兒也沒松。
“奴才的命本就不值錢,公子雖已然是庶人,可這身上流著的到底是天子血脈,與奴才陪葬,也不虧?!?p> 到這一刻,三皇子才是真的怕了。
怎么會不怕呢,到底也只是個孩子。
可當他咬緊的后槽牙慢慢松開時,那太監(jiān)卻忽的嗤笑一聲,也松開了他。
“我只當有膽子掙皇位的人能有多剛強,卻也不過如此?!?p> 輕輕轉動手里的瓷片,便在三皇子的脖子左側留下了一道血痕,卻沒要了他的命。
“難怪你輸?!?p> 太監(jiān)丟下這一句話,便走了。
繼續(xù)坐在外頭守門。
三皇子爬起來,癱坐在地上,衣服沾滿了泥土,伸手摸一摸脖子,便是滿手鮮紅。
衣袖上是旁人的血,掌心是自己的血,都一樣的刺眼。
從這一刻起,他又多了一個恨極的人,便是那守門的太監(jiān)。
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可卻從心底盼望皇宮里的那一群人斗起來才好。
最希望看見的便是老四和老六兩個親兄弟相殘。
都是自己的兒子,葉氏會幫哪一邊呢?
為了等到那一天,他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著,等老四落魄。
從那以后,三皇子就不鬧了。
他也不怎么與人說話,也不再成天咒罵,就只是坐在屋里發(fā)呆,偶爾會盯著天上的飛鳥看許久。
只是這般安靜,他身上也絲毫不見釋然后的輕松,反倒是越發(fā)的陰郁,整個人從骨子里都透出毒蛇般的怨念來。
尤其是那雙眼睛。
少年的眸子該是最純澈清明的,可他的眼里卻只有扭曲的恨意。
寧琛本以為關上幾年,這孩子就會慢慢想通,可沒想到他陷得更深了,所以也只好放棄了將他釋放的想法。
當然了,三皇子也并不是全無掛念。
他唯一還保留著一絲真心的便是母親吳氏了。
當初聽說母親并未被賜死,只是降為婉容,也是心里松了一口氣的。
只是吳婉容雖保住了命,日子也一樣不好過。
葉筠不是圣母,沒有那么多的慈悲心腸去善待一個仇人,她唯一做的就是未曾吩咐過底下的人刻意磋磨吳氏。
可成王敗寇,皇宮里的奴才素來都是踩低捧高的,所以即便葉筠沒吩咐,這些奴才也不會盡心伺候。
因此,吳氏雖然后半輩子一直是從六品婉容的位份,但是待遇卻和九品采女差不多。
心里惦念被圈禁的兒子,又過得不如意,沒幾年就熬壞了身子。
起先是眼睛看不清了,因為她總晚上偷著哭,是哭瞎的。
看不見東西后,身體就迅速的敗了下去。
苦苦熬了幾年,在太子成婚后,寧琛帶著葉筠離宮出游時,離開了人世。
生母離世,自然不能不告訴三皇子。
去報喪的人正是太子身邊的奴才。
得知死訊的三皇子備受打擊,雙眼無神的跪在地上,猶如一具骷髏。
事實上,他不過才虛歲二十三,卻看起來像四十多歲的人。
干瘦又滄桑。
或許是因為多年粗茶淡飯不養(yǎng)人,也或許是相由心生。
總之吳氏這一去,斷了三皇子心底一根支柱,沒多久也跟著病了。
看守他的人來傳話,說病的嚴重,估么是要請?zhí)t(yī)才行。
彼時太子監(jiān)國,給不給請,也就全看他一句話了。
“到底是孤的三哥,叫父皇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也是不孝,請?zhí)t(yī)去看吧,孤也多年未見他,到也想去見見?!?p> 大皇子蹙眉,“會不會太危險了些,叫奴才們去看一眼就是了?!?p> “大哥盡可放心,孤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上,還會怕他不成,若是你們擔心,咱們兄弟一起去也行。”太子道。
幾位皇子面面相覷,最后都點了頭。
于是,次日,由太子帶著,所有皇子都一起去了延慶寺,探望被圈禁的老三。
十年沒見,第一眼,幾乎沒有認出來眼前之人就是當年的三皇子。
不過老三倒是還認得他們。
尤其是太子。
那一身明黃色的四抓金龍袍實在很扎眼。
“怎么,做了這么多年的太子了,還放不下我這個人,要來看看我落魄的樣子么?”三皇子冷笑。
太子神色淡淡,“孤自然要來看你,不過瞧你如今就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孤就放心了?!?p> “寧鈺景你少挖苦我,我便是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三皇子惡狠狠道。
他其實很想上前,但有侍衛(wèi)們攔著,所以也就只能嘴上說兩句。
太子看著他瘋魔的樣子,心里已經絲毫沒有波動了。
只道,“孤不會讓你輕易死的,死多么容易,孤要讓你在煎熬里度過余生,以此來贖你傷害孤母親的罪?!?p> 因為三皇子的那一劑毒藥,葉筠的脾胃修養(yǎng)得再好也回不到從前了,如今時常犯胃病,飲食上稍有不謹慎就要難受許久。
這一筆賬,太子不會忘記。
三皇子瘋癲的仰天大笑。
對上這樣的人,太子也不想多說什么,很快就下山離開了。
可眾皇子的這一次造訪還是從心底給了三皇子重重一擊。
所有的兄弟過得都很好,錦衣玉食,瀟灑自在,唯獨他被困在這四方禪院里過得豬狗一般。
心底多年的驕傲被摧毀的一干二凈。
到底,只有他一個人什么也不是。
這一下,他病的更厲害了,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太醫(yī)和嘆著氣,絲毫沒辦法。
山下寺院的若空大師已經百余歲高齡,預感自己大限將至,便也想著最后在勸一人回頭。
他與三皇子見了面,仔細看過他的眉眼,便雙手合十。
“公子并無帝王之相,倘或少時便從不生欲念,此時也該妻妾相伴,兒女雙全了,只如今也不遲,倘若現(xiàn)在放下,也可修來生安穩(wěn)?!?p> “呸,你這老和尚,我若聽你幾句妖言便要向他們低頭,不如即刻就殺了我去,什么面相不面相的,我不信!”三皇子惡狠狠的砸了茶碗。
滾燙的茶水打濕了若空大師的衣袖。
看著眼前暴戾之人,大師緩緩搖了搖頭,念一句阿彌陀佛,離開了院子。
下山路上,輕嘆,“執(zhí)念深重,來世也不得安穩(wěn)吶?!?p> 扶著他的小沙彌仰頭問詢,“師傅,真的會有來生嗎?”
“若沒有,豈會有三生之說。”若空大師笑了笑。
想起多年前見過的那一對璧人,龍鳳呈祥的相依命格,來世依舊是緣分不散的。
可也總有人永遠放不下執(zhí)念,修不來圓滿的來生,譬如三皇子。
最終,三皇子是死在了太子登基的那一天。
聽著滿城號角,他知道新帝繼位了,一口鮮血吐在了沒抄完的兵書上,重重摔了下去。
守了他多年的太監(jiān)替他收拾了尸身,將死訊報進宮里。
新帝并不好處置,帶著消息去了靈犀園,告知太上皇。
寧琛沉默許久,最后也沒說讓三皇子葬進皇室陵墓的話,只叫人好好的將他葬在了延慶寺后山上。
一輩子的執(zhí)念,最終還是歸于一抔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