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舊友

　　安下士到底年老成精，對著故人的佩劍傷感了一會兒，便很快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抹掉溢出眼眶的淚珠，看向雪千影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老骨頭我雖然不能出谷，但也早有聽聞，元君這把挽風(fēng)踏月傘，是用十二歲那年從北海獵得的鯤骨為傘架所制成的?！卑蚕率恐钢┣в胺旁谝贿叺牧_傘，“難不成那時你就得到了這把劍？”

　　雪千影一笑，還劍入鞘，心里卻有多少些為難。她能聽出安下士這番話中的情緒，就連稱呼也從小友變成了元君。然而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越少自己就越安全，自然知道的人也變得不再安全。

　　“元君能否告知，這把劍，你究竟從哪里得來的？”安下士見她猶豫，死死的盯著雪千影的眼睛，嚴(yán)肅地逼問道。

　　雪千影想了想：“老谷主聽聞過我的身世嗎？”

　　安下士點點頭，但看向雪千影的眼神依舊不善。

　　“我娘親并沒有死在昆侖，她中了毒，但逃了出來，帶著我一路東行。因為懼怕陳氏的勢力，更害怕給舊友們招惹麻煩，所以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選擇在花船上落腳，做了一名樂師過活。”

　　安下士吃驚地張開嘴巴，開闔幾次卻沒有說出半句話。他指著雪千影，前因后果種種線索終于串聯(lián)起來，好半天，兩行眼淚終于涌出，本就渾濁的眼睛透出一絲精芒，語氣也激動起來：

　　“所以，你母親根本就不是死于惡少逼迫，而是陳颯找到她殺了她對不對！”

　　雪千影連忙伸手按下老人家，解釋道：“不是不是，若是陳颯真的找到她了，我還能活下來嗎？我還給她報仇做什么？畢竟全東湖都知道花蕊娘子有個女兒的?！睕]辦法，為了自保也好，為了他人的安危也罷，無論如何雪千影不能將自己真實的身世全盤托出。

　　安下士聽后愣了愣，這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坐墊上，緩了好半天，臉色才恢復(fù)如常。

　　“可是，你母親的修為……又怎么會被幾個惡少欺負(fù)得走投無路？”

　　對于安下士來說，雪蕊姬亦師亦友，當(dāng)年昆侖覆滅之后，他就難過了好久。如今得見舊友之女，更急于知道雪蕊姬離開昆侖之后的遭遇。

　　雪千影將雪蕊姬在昆侖中了巫毒，不得不封印自己的靈力，而后一路東行，最終在東湖落腳的事情簡單說給安下士聽。而后又將雪蕊姬遇害那日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本來那日不該是我娘親去侍宴，可梅影娘子病了不能出門。”雪千影垂下眸子，“等到我被大人們帶過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那些人說娘親醉酒，失足落水而亡。可娘親侍宴從不飲酒?！?p>　　雪千影嘆了口氣，回憶她最不愿回憶的事情：“后來船老大打聽到了一些細(xì)節(jié)，說是娘親被惡少們非禮，自己投湖自盡。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對。娘親帶著我堅持了這么多年，即便是絕境也一定會勉力求生，絕不會妄動輕生的念頭。所以我找到當(dāng)日船上一個惡少的隨從，他不小心說漏了嘴，而后就有了我為母報仇，當(dāng)街殺人的事情——這些事被傳揚得天下皆知，老谷主應(yīng)該也聽說過了?！?p>　　安下士聽了，伸出顫抖的手，拉過雪千影的手。老人家氣血不足，手很冰，但還是極力地將雪千影的手捂在手里。

　　“若是我當(dāng)年留一個心眼，派人去找一找她……我藥王谷可不怕什么陳氏，大不了煙瘴毒蟲把谷一封，天下世家誰又能奈我何？唉……”老人家唉聲嘆氣。

　　“老谷主，娘親那些年過得并沒有您想象中那么不好?！毖┣в胺催^來捂住安下士的手?！盁o論是封印靈力，受巫毒折磨，還是在花船上忍辱偷生——她那個人，您是知道的，作為醫(yī)仙她懸壺濟(jì)世，做一個凡人樂師，也能安于世事，把日子過得快活?！?p>　　安下士用力地?fù)u了搖雪千影的手，闔上了滿含不舍的雙眼。

　　等到老人家情緒終于平復(fù)，雪千影這才再次開口，說了自己此來的目的，安下士當(dāng)即就要為她診脈醫(yī)治。恰好此時修正安置好了自己的行李，鉆了回來。見師父臉上帶著疲態(tài)，又胡鬧任性，瞬間拉下了臉，不聽他解釋，親手為師父鋪好床鋪，親自服侍他入寢。甚至像哄小孩似的，把老人家哄睡熟了，這才帶著雪千影離開了安下士的房間，來到了春草堂的小院里。

　　“藥王谷與外面氣候不同，夜里反而暖一些?！毙拚Φ?，“我們在外面說說話——我離開有段日子了，師父太過想念我，今天又有你們在，跟他談天說地讓他很興奮，老人家這樣不知保養(yǎng)是不行的。我?guī)讉€師兄都只顧著哄他高興，慣著他不管他，也只有我回來的時候，他飲食起居才有定數(shù)了。”

　　“哪有這么說自己師父的？”雪千影無奈的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算了算日子，“明天又是十五了。”

　　“是啊，我們在船上走了快半個月呢?！毙拚餐蛱炜?，他雖然看不見，但能與傾慕之人沐浴同一片月光，還是令人欣喜的。

　　“對了，你找我什么事？”

　　“師父中的毒不好解，便是你家送來幻靈草，也還是要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毙拚鎺n色，也不跟雪千影繞彎子，“我想說既然你和璇璣都不著急回家，不如多在藥谷住一段日子。有你們在，師父他不好總是躲著我，服藥調(diào)養(yǎng)都能聽話一些。而且慢慢為你們施治，不算費精神，于身體也有益處?！?p>　　“我確實不著急?？墒氰^那邊，你還是親自問她才好——不過，璇璣的外傷不是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用蛟血解毒就好了嗎？”

　　“要與你說的就是這個?！毙拚纳袂楹車?yán)肅，“璇璣身上帶著舊傷，算算日子約么大半年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雪千影回憶了一下，想起容太初提起過，年初容璇璣卜卦解卦卻被反噬，傷勢一直沒有痊愈，便對修正點了點頭。

　　“她之前傷得不輕，一直沒有調(diào)理好，在昆侖又被無虛傷了心脈。內(nèi)外傷湊在一起，需要時間慢慢將養(yǎng)。否則，倒也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只是怕可能影響修為進(jìn)境。”

　　生怕雪千影不明白，修正繼續(xù)解釋道：“靈海在丹田，靈海的大小決定了貯存靈力的多寡。但靈海是需要心血滋養(yǎng)的，心脈的損傷直接影響了心血的供給。如若供應(yīng)不上，那么靈海絕無擴(kuò)充的可能，甚至還會慢慢枯竭萎縮。我的解釋你能明白吧？”

　　“這話你對璇璣講過嗎？”

　　修正搖搖頭：“但她自己應(yīng)該多少察覺得到。我沒說，一是因為乘船趕路，意外隨時可能發(fā)生，萬一她投鼠忌器，瞻前顧后，后果不堪設(shè)想?！?p>　　修正的顧慮在情理之中，但雪千影并不贊同。

　　“那第二呢？”雪千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