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王信今天遇見了何西，在劇院里他向何西要了電話號碼，何西撥通他電話那一刻，王信愣了一下，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機屏幕朝下，匆忙地回了何西一句就潦草地收尾了，好在何西也沒多停駐，跟朋友匆匆地進場；他再拿出手機，上面提醒著——未接來電：塞北的雪。

　　幾年前他們談了一段短暫的戀愛，他那個時候很喜歡何西，感覺兩個人像是被同一個靈魂支配著，經(jīng)常會在一個節(jié)點上不約而同地說出一模一樣地話，剛開始王信覺得很神奇，好像兩個人住在了彼此的大腦里，什么都不用說，就可以洞悉一切，他想可能這就是愛情的默契；可是到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種默契讓他變得很疲倦，有時想搪塞何西兩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還沒等開口，何西就會一股腦兒地把他心里藏的那些話全倒出來，不加一點修飾，王信這時候就像是一只被剝掉殼的刺身大蝦，被何西拎起來，又在芥末醬油里沾了沾，太辛辣了，嗆得王信紅了臉，讓他又酸楚又屈辱。

　　今天的何西跟幾年前變化有些大，整個人感覺清瘦了很多，頭發(fā)也變成了利落的短發(fā)，看起來更像一個學者了；幾年前王信也總是這樣形容何西——上個世紀的女文人，后來何西追問，像上個世紀哪個女文人，王信想了想：“拋開外形，性格和文風大抵更像凌叔華吧?！?p>　　這位女文人雖然已婚，但并不受婚姻束縛，也不受輿論的作梗，喜歡了就是喜歡，當然，不喜歡了也會大大方方地承認；王信說：“你是真的有點像她，你對人也很熱烈?！蓖跣拍菚r候并不覺得“熱烈”是不可取的，因為他跟何西本就是同一種人，對待感情就如同里昂那多對待奧斯卡一樣，永遠充滿熱情，充滿期冀，雖然一直拍一直拿不到獎，但絲毫不氣餒，義無反顧地繼續(xù)拍，繼續(xù)釋放自己；王信的戀愛也一樣，恨不得把整個人都掏空了，就為了把對方裝進自己的世界里。剛認識何西的時候，他也是這種感覺，而且他能感受到，何西和他一樣，一樣竭盡全力地去喜歡對方，像是點了一把火，把兩個人都燒著了，火光沖天，讓人興奮不已。

　　王信一直堅信，正是因為兩個人太熱烈，火勢太大，所以才沒用多久，就把彼此就燃盡了，徒剩一堆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王信回到家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坐在車里抽了兩支煙，剛才對于何西的回憶只能獨自完成，地下停車場這種幽暗的環(huán)境剛好適合。

　　王信推開房門就看到了蜷縮在沙發(fā)里的楊寄柔，她手里捧著一本書，眼睛輕輕地合著；王信輕聲輕步地來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抽出她懷里的那本《百年孤獨》，坐在了她身旁；楊寄柔像是收到了安慰信號的小嬰兒，輕和著眼睛將自己的頭枕在了王信的腿上，小聲輕喃著：

　　“話劇好看嗎？”

　　“還可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王信一邊翻著書，一邊問；

　　“我也剛回來沒多久，看了一會兒書就困得睜不開眼了?！?p>　　王信翻到書里夾著的一張對折著的紙，好奇地展開來看，上面是楊寄柔的筆記，細致地羅列著布恩迪亞家族的各代人物，甚至還用彩筆標注了人物關(guān)系，王信輕聲笑了一下；楊寄柔捕捉到了這一聲笑，心里想著莫不是自己“看書犯困”的行當引發(fā)出王信的嘲笑，這才睜開了眼睛看著王信，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自己手作的“讀書輔助”，一把搶了過來，小心辯解著：

　　“人物太多了，名字又這么相似，我看著看著就分不清了?！?p>　　“沒關(guān)系，《百年孤獨》不是只看一遍就夠了的書，第一次看不需要看懂，先感受就好了，別給自己壓力?！蓖跣乓贿呎f著，一邊合上書，在楊寄柔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楊寄柔喜歡王信像個前輩一樣跟她說話，這讓她很有安全感；兩個人談戀愛半年有余，所有的戀愛畫面都剛好印證了她對大城市生活的幻想。

　　楊寄柔在沒來BJ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住進這么大的房子里，更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演員；她直到幾年后身著高貴的禮服站在領(lǐng)獎臺上的時候，還是能想起那天在大街上被經(jīng)紀人搭訕的那天，那是去年春天里一個普通的下午。

　　國圖北側(cè)的那條路，景色很好看，兩邊是高高的銀杏樹，白色的樹干襯著地上還沒有化完的雪，看著既凜冽又純凈；另一側(cè)是一排高高的紅墻房子，配著另一邊的皎皎的白色，整條街莫名地透露出一種英勇傲氣的性格。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仔細看，好像每個人都戴著一副眼鏡，后來想想，走在海淀街頭，抬眼就能看到大學，有著這種“全民皆戴眼鏡”的錯覺，也不為怪；這樣的氛圍，是楊寄柔對BJ的第一印象，可惜后來她離這樣的氛圍，越來越遠。

　　那天她走在路上，一個胖胖的姐姐在她身后，緊跑了兩步追上來，

　　“同學，你好，你也是北舞的學生嗎？”

　　楊寄柔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北舞的門口，這時她再環(huán)視周圍才發(fā)現(xiàn)，哪還有什么戴眼鏡的學者，路上走的一個個年輕人，都不約而同地撇著外八字，臉上洋溢著精氣神兒，趾高氣昂。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邊，一個破敗的鐵藝大門，上面恨不得已經(jīng)銹跡斑斑，旁邊一側(cè)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北京舞蹈學院。

　　“你別緊張，我不是騙子，我是青禾經(jīng)紀公司的經(jīng)紀人，剛才已經(jīng)注意你半天了，給你一張我的名片，你看一下，我們公司最近在做大戲的casting，你明天有時間可以來試一試，帶上你的同學一起??？！”

　　楊寄柔接過名片，心里琢磨著到底要不要告訴眼前這位胖姐姐實話，自己根本不是舞蹈學院的學生，也領(lǐng)不去什么同學；可是被這樣誤解，還是能讓自己很開心，至少證明自己跟周圍這些女孩們有著相似的氣質(zhì)，至少看起來也是趾高氣昂的、意氣風發(fā)的、條順盤亮的。

　　“好，謝謝，我會考慮的?！睏罴娜峄卮稹?p>　　第二天楊寄柔就去了名片上的地方，那是一個住宅區(qū)，一棟一棟的緊緊挨著，她總算看到了現(xiàn)實生活里的“鱗次櫛比”，之前在電視上看到這樣的畫面也只是感慨大城市的寸土寸金，多少還又平添一絲對大城市的欣羨；可現(xiàn)實里楊寄柔站在其中，只能感到一陣陣的壓抑，明明身邊沒有人群，但卻讓她覺得擁擠難堪。按著名片上的門牌號，她總算找到了；到了門口才發(fā)現(xiàn)，這棟樓里雖然是住宅，但幾乎走幾步就能看到掛著牌子的小公司，她要來的這一家，門是開著的，往里面望一眼，就看到屋子里坐著幾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張紙，嘴里念念有詞；

　　門口的工作人員見她張望的樣子，開口問：“來試鏡嗎？先交一下資料?！?p>　　她從包里拿出準備的簡歷，剛要遞過去，看到桌子上其他人的資料都是一張張彩印的畫卡，上面印著自己的各種棚拍硬照，照片下面還羅列著自己的作品；楊寄柔默默地把自己黑白一張的A4紙放回包里，

　　“我忘帶資料了，可以先試鏡嗎？”她怯怯地問；

　　那一天試鏡的經(jīng)歷讓楊寄柔覺得影視行業(yè)簡直太水了，試鏡哪里需要什么表演技巧，她拿著那一張工作人員給的所謂試鏡劇本時，上面的內(nèi)容彷佛是初中英語課本上的幼稚對話的中文版，試鏡時也簡單的說出來即可，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自我介紹，然后360°拍照，正面、側(cè)面、45°面，甚至還有背面，那一霎那她覺得自己像個囚犯。

　　隔了一周之后，楊寄柔接到電話，讓她到劇組報到，就這樣，她成為了一個跟組演員。所謂跟組演員其實就是劇組里的長期工作人員，沒有固定角色，卻有固定工資；每天自己化妝，帶著自己的椅子到拍攝現(xiàn)場，今天有可能是給主角當光替，明天也有可能是演一個匆匆走過的路人……

　　在那之后的幾個月里，她做過幾次跟組演員，拍過幾支廣告，漸漸也有了自己的資料卡，上面有她好看的照片，照片下面也寫著若干代表作品，但其實她最怕別人問起這些作品，因為她演的是那個大家看不到、記不住、沒印象的人。

　　假如沒有遇到王信，那她現(xiàn)在可能還在繼續(xù)拍著廣告，又或者給女明星們做著替身。

　　跟之前的試鏡一樣，楊寄柔站在門口填資料的時候，心里很忐忑，她看了看滿屋子的女孩們，一個個都精致得像瓷娃娃；她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了一下，屋子里差不多坐了13個女孩，那也就是說：今天的競爭者是13個，獲勝的幾率越看越小，估計又是充當分母的一天。

　　“你說說你為什么覺得自己適合summer這個角色。”不知道是制片人還是導(dǎo)演，在楊寄柔表演之前，先問了她這個問題；

　　“因為編劇是我的朋友，我朋友說summer就是按照我的性格來刻畫的，所以他讓我來試試，我就過來了。”楊寄柔佯裝鎮(zhèn)定地帶著自信的笑容回答著。

　　這一招是上次劇組里，那個剛有些名氣的演員教給她的，他說其實劇本編劇常常會有很多人，而且大概率不是一次性完成創(chuàng)作，經(jīng)常是一個編劇團隊寫著寫著就被制片人斃掉了，制片人拿著大綱或是已有人物小傳再找新團隊，所以你就放心大膽地這樣說，根本沒有人追究的到，到底是哪個編劇是你的朋友。

　　這一招在楊寄柔這次面試里真的奏效了，因為很快她就收到了第二次試鏡機會，這一次是在一個獨棟的公司里，她心里想著自己離成功終于近了一些。

　　房間里坐了四個人，除了上次開口說話的那位制片人，還多了幾個新的面孔，估計是導(dǎo)演和執(zhí)行導(dǎo)演們，大家坐成一排，臉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坐邊上的兩個人小聲地說著什么，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楊寄柔。

　　“我們看了你的casting視頻，你真的挺適合summer，看來王信還真是按照你來寫的，是本色出演吧？”坐在中間的導(dǎo)演開口說話；

　　楊寄柔尷尬地笑了笑，實在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導(dǎo)演把頭轉(zhuǎn)向一側(cè)，對著坐在最右邊的人開口問到：“王信，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啊？”

　　“路邊喝酒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