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豪情壯志最動人心。
“了不起。”江宛鼓掌,“不過你既然不跟我回去,總要給你娘寫封信報平安吧,無論如何,她總是惦記著你的。”
“這我也明白?!背嚏抗鈭远ǎ翱傊?,你告訴她,不闖出個名堂,我絕不回家。”
“曉得了,程大將軍?!?p> 程琥被她叫得心花怒放,好似已然成了大將軍,威武道:“那小子如今是大王了,從前我打不過他,將來的較量可未必會輸。”
真是可愛啊。
江宛和余蘅要離開的消息漸漸在熟人間傳開,阮炳才也聽說消息,下值后特意來找她。
“聽說夫人要走了,阮某今日給夫人帶了點趙記的羊肉凍,要是離了定州,恐怕就難吃上這一口了?!?p> 江宛道:“是啊,還是草原上跑著長大的羊肉好吃?!?p> 阮炳才摸了摸發(fā)髻,深有同感地點頭。
“曉得你公務繁忙,便不多留你了,只是,我想托你留意一個人?!?p> “夫人但說無妨。
“我的婢女梨枝,與我情同姐妹,約莫是七月中旬從汴京出發(fā)來定州的,快四個月了,一直沒有音訊,若是她到了,還望阮大人照拂一二。”
“阮某定當盡力?!?p> “那我就不耽誤大人了?!?p> 阮炳才站起施禮:“山水有相逢,夫人一路保重,明日阮某公務在身,恐難相送了。”
“公務要緊?!苯鹎ミ€禮。
“夫人留步,阮某告辭?!比畋趴觳诫x開。
霍忱屋里也有客,余蘅給他帶了壺好酒。
“打定主意留下了?”余蘅問霍忱。
霍忱見他,高興地喊了聲:“望遮兄。”
然后才說:“對啊,我是要留下的,留在軍中盡綿薄之力?!?p> 余蘅:“倒是有志向。”
霍忱:“本來,我不想留下。”
那些尸體和鮮血讓他吃不下飯,偶爾還會做噩夢。
但那次,他穿著父親的鎧甲在街道上疾馳,接受著百姓們的仰望,發(fā)覺每個人對他投來的注視中都是崇敬與信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之前雖知道自己是益國公的兒子,但畢竟沒享過國公府少爺?shù)母?,又在江南用奴仆的身份長大,只覺得這個身份給他帶來了太多麻煩。
可在百姓眼中,他就是大將軍,只要他在,定州城就永遠有希望。
余蘅打開酒封:“你似乎不大高興?”
“我如果留在定州,恐怕就沒法回蘇州娶小蘭了,周叔常念叨,頂多再留小蘭一年,就把她嫁出去,現(xiàn)在小蘭恐怕已經(jīng)嫁人了?!被舫缹τ噢啃α艘恍?,搶過酒壇,仰頭喝了一大口。
定州如今離不開霍忱,他大約是娶不到青梅竹馬的姑娘了。
十一月初三,天晴云淡,宜出行。
江宛等人起了個大早出門,城外長亭前,停了一溜馬車。
孫羿下馬,從霍忱手里接過一碗熱酒。
這次回京城,孫羿身上的擔子尤其重,一是要為運糧之事回京復命,二是要為換糧一事做個證人,再有就是他姐姐不日出嫁,總要由他背出門。
除了孫羿這個運糧官,黃步嚴這個督運官自然也不能少。
“團姐兒,”霍娘子握住江宛的手,“到了記得給我寫信。”
“肯定忘不了?!?p> 霍娘子的手暖烘烘的,江宛真是不舍得放下。
霍娘子面露難色:“我有件事,一直不曾向你坦白?!?p> “五姨但說無妨?!?p> 霍娘子雖難以啟齒,卻還是狠下心道:“其實你母親是因我而死,那時她懷著安哥兒,卻為我的事……”
江宛從她手里抽出手。
霍娘子心里一涼。
轉瞬間,她被緊緊抱住。
江宛把臉埋在霍娘子肩上:“五姨,我娘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一切都不是你的錯?!?p> “好?!被裟镒訐ё〗穑X得在她心上壓了十來年的石頭總算都消失了。
如今城防是定州第一等大事,魏藺領了差事,沒能來送余蘅。
他們的交情勉強也夠上知己,天涯既比鄰,少送一回也沒什么。
余蘅上了馬車,回望定州城樓。
依他的性子,這遭回京城,只要能再度脫身,必定故地重游,與故友痛快會酒。
只是,他真能脫身嗎?
余蘅抬手,做了個前進的手勢,護衛(wèi)整齊劃一地驅馬向前。
余蘅面如霜雪,黑濃的睫毛一顫,遮住了眼中的深沉。
長亭后的山坡上,有兩匹馬正在啃松針。
寧剡與于堪用并肩而立,看著車隊慢慢遠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淺淺的轍跡。
他還是來送他了。
“得了,寧少將軍,人影都看不見了,咱們能回去了嗎?”于堪用吸了吸鼻涕,凍得瑟瑟發(fā)抖。
他懷里是個看什么都新奇的小女嬰,女娃娃頭上扎著兩個紅頭繩,束起零星的幾根頭發(fā),越發(fā)顯得發(fā)絲稀疏。
用寧剡的話來說,看著簡直慘不忍睹,叫人想剪了自己的頭發(fā)給她粘上幾根。
“花兒的帽子怎么又掉了,少昀,快給她戴上。”方才叫寧少將軍叫得疏遠,眼下一著急,于堪用也顧不上稱呼了。
寧剡只得幫忙,替花兒重新系緊披風,又把帽子戴好,他生得高大,低下頭來時,剛好方便于堪用觀察他的表情。
“還當你與人家決裂多有魄力,現(xiàn)在看來,昭王離開,你是難過得緊了?!?p> “閉嘴?!睂庁唔樖职押⒆又匦陆壔赜诳坝蒙砩?,期間小女娃很不配合,左轉右轉,寧剡不由抱怨,“我就說別把她帶出來?!?p> “是你聽不得花兒哭,非要把她帶出來。”于堪用替他回憶。
寧剡想了想,還真是這樣,不由有些窘迫,卻不肯示弱,嘴硬道:“若是你能哄住她,自然也沒有后頭的事。”
“那你干脆別撿她回來。”于堪用頂回去。
“嘖。”寧剡下手系了個死結,并且打定主意回家以后不幫著解開,“我看你膽子是越來越肥了?!?p> 花兒的手在于堪用臉上摸來摸去,似乎在找于堪用胡子,就是為了她這個愛拔胡子的毛病,于堪用才早早把胡子刮干凈了,別說,看著順眼不少。
“好了,小祖宗,”于堪用也不知道對誰說的,“脾氣也鬧夠了,趕緊回家吧?!?p> 寧剡輕哼一聲,翻身上馬。
遠處,晨光初綻,風雪皆停,從此是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