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蘅:“太后不敢親手殺我,卻也不攔著別人殺我,奪嫡紛爭,何其慘烈,皇兄他們怕鷸蚌相爭,叫我這個小小的漁翁得了利,自然愿意先除掉我。”
“有一回,我避開宮人,去采蓮子給太后煮粥喝,被人從雙螢橋推下去,那一年我十歲,如果不是安陽大長公主在不遠處乘船觀荷,我就淹死了?!?p> 江宛:“所以你是想要報答安陽大長公主?!?p> “我沒有幫她,我只是袖手旁觀?!?p> 不待江宛再問,余蘅從鍋里撈出兩片羊肉,放在江宛的碟子里:“羊肉正是嫩的時候,趁熱吃吧?!?p> 他也是可憐人。
江宛動了筷子,把羊肉吃了:“滋味不錯?!?p> 余蘅笑彎了眼睛:“你喜歡就好。”
他從溫在炭爐上的小陶鍋里盛出一碗乳白色的羊湯,擺在江宛面前。
“里面加了藥材,是我問閆神醫(yī)要的方子,散寒化滯,溫補氣血。”余蘅道。
江宛用調(diào)羹攪了攪湯水,抿了一口,鮮味在舌尖炸開,藥材微微的苦澀壓過羊肉的膻味,卻沒有沖淡鮮香,反而給湯增加了一點特別的風(fēng)味。
余蘅自己也吃了一碗,然后便不說話了,大約是下意識遵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
江宛望著他,望著曾經(jīng)在后宮殺機中艱難求生的孩子,江宛想怪他,卻又覺得沒法怪他,這口羊肉湯,把她的心泡軟了。
他的另有目的,又有多少是逼不得已。
屋子里熱,江宛吃了一會兒便覺得手腳都暖起來,吃飽以后渾身暖洋洋的,不自覺泛起困來,恨不得就地躺下。
外邊還在下雪,她想借冷意清醒,便站到了門口。
余蘅方才出去叫人收走鍋子,這時候回來,見她懶洋洋倚著門站著,眉頭微皺。
他側(cè)頭吩咐兩句,仆從便又匆匆下去。
江宛看雪發(fā)呆,回過神時覺得眼睛酸澀,抬手揉了揉。
轉(zhuǎn)過身時,發(fā)現(xiàn)方才吃鍋子的桌子碗碟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矮幾,上頭擺著茶具,兩面各有一個蒙著錦緞的蒲團,余蘅把一個皮毛墊子放在了其中一個蒲團上。
“過來坐。”余蘅轉(zhuǎn)到另一邊盤膝坐下。
江宛便坐在了那個有皮毛墊子的蒲團上
四周門窗大開,庭院的景象一覽無余,飛雪簌簌,如梨花,似柳絮,枝頭階上絨白一片。
余蘅溫壺燙杯,專心泡茶。
江宛托腮望窗外,一心賞雪。
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沒有意思,便回頭來看美人。
說來惹人嫉妒,這昭王殿下的骨相生得真是好,額頭飽滿,眉骨到鼻梁弧度優(yōu)美,眼窩深邃,下頜骨線條明顯卻不夸張,下巴長得也恰到好處,微翹微鈍。
余蘅一抬頭,正碰上江宛的視線。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像在欣賞一個漂亮的花瓶。
“我臉上有東西嗎?”余蘅問。
江宛回神,認真道:“有啊,有好多的英俊呀。”
余蘅錯愕:“你說什么?”
江宛一秒正經(jīng):“我說當(dāng)時無咎為什么會恰好倒在我的車前,騎狼為什么篤定他是北戎大王的兒子,這恐怕也不是巧合吧,是你安排的嗎?”
余蘅道:“不是我,應(yīng)該只是巧合,至于騎狼怎么知道無咎的身份,一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無咎可以聽懂北戎話,二是因為……這是騎狼的事,原諒我不便相告?!?p> 江宛也不太在乎:“今日,我大抵已經(jīng)將安陽大長公主的全盤布置都想清楚了,從前總覺得我是皇帝的餌,現(xiàn)在想來,我根本是大長公主布置的障眼法?!?p> 余蘅:“何以見得。”
“安陽大長公主第一個不會放過皇上,不論她是想要臨朝稱制,還是想要毀了大梁,這都是前提?!?p> “沒錯,皇上與沈啟被殺有關(guān)。”余蘅道。他把那張記載著余葑下殺人命令的飛花流金紙交給了沈望,料想沈望已經(jīng)轉(zhuǎn)交給安陽大長公主了。
“我不知道她想怎么殺,但是根據(jù)席先生的描述,承平帝手里有一種藥丸,他以為是仙丹,但其實是毒藥?!?p> 這一點是余蘅不知道的,但是他記得離開京城前,曜王曾很反常地找過他,提起過什么仙丹的事,或許就與承平帝手中的仙丹有關(guān),依他對承平帝的了解,承平帝為了安全,讓曜王試藥,也是有可能的。
“這件事我覺得是無解的,”江宛道,“就算我們告訴皇帝那藥有毒,不能吃,安陽大長公主要殺他,還是有千萬種法子,況且,他死了,我和圓哥兒才能活?!?p> 說到這里,江宛看了一眼余蘅的表情。
余蘅對她笑了一下:“你說得對,無論如何大長公主都不會放過他,無非是換一種死法。”
江宛接著道:“然后是福玉,承平帝一死,四個皇子都還年幼,朝中必定大亂,此時,大梁北戎或要開戰(zhàn),南齊若是也來摻和一腳……”
“我派人在送嫁隊伍中,日夜看著福玉,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計劃?!庇噢款D了頓,微微搖頭,“她想在大婚夜,刺殺南齊皇帝?!?p> “她怎么這么傻!”江宛喊道。
余蘅看她眼睛瞪得溜圓,竟然彎起唇角:“我自然是不會讓她去送死的,起先是不知道安陽的目的,所以不敢擅動,如今知道了,也就沒顧忌了?!?p> “你想怎么做?”
“南齊與大長公主合作,是相看大梁內(nèi)亂,那就先讓南齊亂一亂吧。”
“你是說……”
“南齊王老邁,朝內(nèi)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南齊王始終不曾立儲,此時他若死了,事情便有意思了?!?p> “那時南齊怕是自顧不暇,無論朝中誰與安陽合作,怕是都騰不開手了,那福玉……”江宛欲言又止。
“打暈了往馬車里一塞,運到北地來也好,運到別處去也好,想來她沒了公主的身份,活得要自在許多。”
江宛顧慮:“但是她若不明不白地失蹤,怕是也不好?!?p> “昭王可以遇刺身亡,公主自然也可以?!庇噢空f得輕松。
那這件事就算是解決了,南齊不添亂就好。
江宛接著道:“再來就是北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