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婉最害怕的不是君無妍不承認,而是像現(xiàn)在這樣躲著,顏婉進一步,她退一步,顏婉坐著,她一定要繞開,顏婉追她,她一定會躲進屋子,關上房門釘死窗戶…她把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了…就算解釋…也得有機會解釋啊…
“小妹,”就在君無妍第二十五次想要轉身跑掉的時候,顏婉抓住她的袖子,“看好,這是你給我的毒藥,你要是再走一步,我就吃下去?!?p> “你何必這樣,用自己的命威脅我…”君無妍扭過頭,盡量讓自己不看她,這很難…
“聽著,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承認,但我很想你,兄長不在了,血肉至親,我只剩下你了…昭昭,顏昭!這么多年你怎么都音信全無,我擔憂的是你,午夜夢回,醒來念的還是你,怎么你一見我全無歡喜,反而處處躲避?你編織謊言騙我,但你可曾真的狠心?人生在世不稱意,你又何必和自己過不去?你也很想我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擔心我,不會給我這瓶藥的,昭昭,你為什么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你害怕什么…有我在…拼了命也會護你周全…”
君無妍看得出顏婉真的很悲傷,差一點她也要落下淚來了,可她硬生生憋回去,甩開顏婉抓著衣袖的手,還是那般狠心的說:“我不知道誰是昭昭,只不過阿玖喜歡,便讓他叫著,你們自己記掛的人,不要強加到我身上…君無妍是君無妍,顏昭是顏昭,記混了對逝者不敬…”
遠處亭臺,一襲白衣勝雪,一身黑衣如墨,長身而立,淤泥不染。
“老七,你媳婦怎么這般狠心?這般欺負婉兒?!?p> “皇兄,你勸勸婉姐姐吧,讓她不要這么執(zhí)著,昭昭不愿想起以前…”
蕭寧瑯聳聳肩,“你勸不了你媳婦,我難道就能勸得了婉兒了?”他轉身要走,卻又停下,“昭昭的心結,還不是要你來解嗎?”
蕭寧玖思索了一會兒,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那天冬至,廚子把面團和好,把蘿卜白菜雞蛋餃子餡攪好,就回家和家人吃餃子了,君無妍親自動手,顏婉穿上圍裙,湊到跟前,君無妍正想離開,突然顏婉笑著說:“無妍妹妹,別走,留我在這兒幫你忙吧!”君無妍看她眼中帶笑,全然沒有傷心,才稍稍安心,一起包起來。
蕭寧玖站在旁邊角落里安安靜靜的,挽起衣袖,趴在廚房的桌子上嫻熟地搟起餃子皮,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還知道中間厚兩邊薄,顏婉覺得稀奇,“老七,誰教你的…”
他微抬起頭,從窗戶里看外面,卻是那一身布衣灰頭土臉的皇兄,粲然一笑:“前年皇兄教我的,他去北疆,親手給全軍的戰(zhàn)士做餃子,還說過年的時候要回宮給婉姐姐你做呢,沒吃到嗎?”
像是被什么擊中心靈,顏婉的眼里漣漪不斷,她停下手上的活計,輕聲跟君無妍說:“我出去看看?!?p> 蕭寧瑯九五之尊,殺伐果斷,睿智英明,若是旁人一定不相信這般笨拙砍柴的是皇帝陛下,但顏婉相信,她坐在旁邊的臺階上,眼神不離蕭寧瑯,心里閃過無數(shù)念頭,想一一問他…
君無妍在屋里低聲問蕭寧玖:“是真的嗎?”他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問的是給將士做餃子的事,哈哈一笑:“事倒是真的,不過后來他包的餃子全都露餡了,大家吃的都是廚子包的,就那還感動的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后來慶陽關大捷,都得歸功到他那未出世的餃子…都說君子遠庖廚…我哥果然不是君子…哈哈…”看著他傻乎乎說他哥糗事的樣子,君無妍心里一暖,也跟著笑了…
外面和柴火做斗爭的蕭寧瑯慢慢找到竅門,一斧頭下去那柴火四分五裂,碎的剛剛好,他才得意的看著旁邊撐著臉望著他的顏婉,“厲害吧?”
他的樣子就像個要大人夸獎的小孩子一樣,顏婉索性就陪他幼稚:“厲害…”
“老七家連個下人也是雇的,逢年過節(jié)還要回去,自己做飯吃的親王,老七還是頭一個…”
“你前年去北疆給他們做餃子了?”
“…嗯…”,蕭寧瑯有點心虛,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心不在焉的說:“都露餡了…”
顏婉輕笑,“這么說除夕那碗餃子是你做的嘍?”“嗯?你怎么看出來的?”
“很簡單啊,御廚怎么可能做的那么差?皮是皮,餡兒是餡兒,湯是湯的,難吃死了…”顏婉面上嫌棄,可語氣里卻有一絲她自己都沒在意的甜蜜。
蕭寧瑯佯裝錯愕,“那你還吃?“他微抬眼皮,“那下次我不做了,讓御廚做吧…”
“不,我就要吃你做的,我就喜歡吃皮兒不是皮兒,餡兒不是餡兒,湯不是湯的餃子…”
蕭寧瑯看著顏婉的眼睛,也寵溺一笑:“好。給你做?!?p> “趕快砍柴,火都不旺了。”顏婉拍拍手,又進屋里去了,只留下蕭寧瑯一個人在風里和木頭作斗爭…
這頓餃子吃的,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還是蕭寧瑯先開口,“我和婉兒明天就走了,你們收拾收拾,年關前就回去安京…”
“皇兄,”蕭寧玖急忙開口,“你答應我的…”
“可有圣旨?可有字據(jù)?”
“無…”蕭寧玖又扒拉兩口。
“那不就行了,少啰嗦,親王哪有光吃飯不干活的道理,回京去當個工部的小員,給我修城墻去…”
蕭寧玖扒拉地更快了,心中含淚無處流…
沒想到皇兄這么無賴!哼,把你的醋都喝完…
然后蕭寧玖就在眾人錯愕的眼光中喝完了一整碗醋…最后還是哼哼唧唧地去找了隔壁出診了很久剛剛回來的風尋花…
“有病吧你!”風尋花風塵仆仆,一臉疲憊,不禁罵出口。
“沒病找你干嘛?快治病…”
“老子不治腦子不好的,請回吧!”風尋花把藥箱都放到柜子里,開始趕人了。
“你無情無義,你忘恩背德,你枉顧性命,你…”
“停,啥意思?你找事來了?嘿,我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找事知道不?你剩一口氣的時候把你往門口一扔,隨便扎兩針就是活招牌,我反正無所謂,你不知道啊,那兩針真的是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
“你別說話…”
風尋花看他臉色很是難看,正想出聲詢問,蕭寧玖作勢要嘔,風尋花趕緊讓他坐下,沏了杯茶,面上悲戚:“你就知道我喜干凈你故意惡心我,坐著吧,我給你開藥,你把我大堂弄臟了難受的反倒成了我…你說你也是有病,非要喝醋干嘛?那醋能多喝嗎?也對,洗腸消毒物,消了你個禍害…”
蕭寧玖心不在此,他本來喝那醋也是懷有他心的,如今看風尋花專心致志地問他號脈出神,冷不丁地問他:“拓拔穎后來如何?”
“拓拔穎啊,他在…”突然腦子回過神來,臉色變得難看,往外趕人,“你小子不是來找我看病的,滾滾滾,你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你了!”
蕭寧玖堅持不懈地又問一遍:“拓拔穎在哪兒?”
“我不知!我不知!幾年前就死了,骨頭都爛成渣了,你該去問閻王爺!”風尋花提起茶壺倒杯水又猛的喝下去。
“風尋花,你這次去哪兒出診?”見風尋花死不認賬,蕭寧玖才決定跟他攤牌。
“不過是武林中一氏族,與我風河澗素有交情,怎么?這你也要管?”
“恐怕就是去見拓拔穎了吧!”蕭寧玖冷笑,他不善權謀,也猜不透他二人的用意,一心想的是解了昭昭的心結,才會從當年之事查起,未曾想到當年竟是風河澗伏羲堂安葬了扔在郊外的拓拔穎的尸骨,那拓拔穎當年是逆賊,伏羲堂干嘛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干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也就是因為伏羲堂是醫(yī)家,無人敢怪罪,才草草結案,無人問津…
為什么篤定風尋花知道一二呢?這要從當時一時興起派人暗中跟蹤風尋花說起,本是無聊地想著挖些他的糗事當做把柄,沒想到真的有些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不過風河澗機關重重地形復雜,探子沒敢多留,就只聽見拓拔穎…治病…等支零破碎的消息就急忙趕回來了。
“笑話!我還能下地獄不成?你治不治病,不治病就滾出去!”
“我兩歲就認識昭昭了…”蕭寧玖不理他,自顧自地回憶,他發(fā)現(xiàn)自己挺愛回憶的,想以前的事,想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到了現(xiàn)在的…
風尋花哼了一聲,但也沒再阻止,畢竟他也想多了解一下君無妍從來不跟他說得過去…
“昭昭愛吃甜的,有次宮宴上全不合她胃口,我就帶著她偷偷去御膳房,我們輕手輕腳的,人又小,宮人們發(fā)現(xiàn)不了,直到有一盤點心都沒了才找出來…”
“昭昭不畏寒,怕熱,每年夏天她都懶得動,就呆在家里,偶爾出來也不會在太陽底下待太久…”
“還有啊,她最敬重她兄長,她覺得她兄長是世界上最勇敢,最英俊,學問最高的人…”
“還有婉姐姐,昭昭也是每日想著,那瓷瓶是你送她防身的?她也給了她姐姐…”
“風尋花,你真忍心昭昭一輩子畫地為牢,把自己圈在過去?我常常見她在夢里哭醒,邊哭邊睡邊醒著,那是多大的悲苦,你能想象得到嗎?那么無邪的一個人,常常對我笑,對我撒嬌,對我發(fā)脾氣,但我就是沒見過她這么…這么低沉抽噎著哭,沒見過的,我卻只能假裝不知道,我只能盡量對她好,把所有我能給她的都給她,但這就是治標不治本,你是大夫,你知道我說的意思,心藥還需心藥醫(yī)??!”蕭寧玖說到動情處,喉嚨發(fā)澀,聲音不自覺的顫抖,骨節(jié)愈發(fā)泛白,眉眼處盡是水蒙蒙,暗沉沉一片…
風尋花何嘗不知?但他…
有什么資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