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悠游忽聽得門外一群孩子的喊叫聲，聲音中帶著憤怒和頑劣。“打，打，打，打死他?！彼谡龑χT口的位置卻看不到靠窗位置的外面發(fā)生何事。叫喊聲引起她的注意，這種事情來凡間幾次也是看不到的。打著湊熱鬧看好戲的心思，慕悠游走出酒樓。

　　正午日頭照得正烈，剛一出門就被晃了雙眼，隨之身體也感受到被一股熱氣包圍。既不能用法術(shù)使身上清涼，她手中也沒有帶傘。就算是這樣，胭脂醉也不喝了，扔下銀子就跑出來看好戲的慕悠游覺得愛湊熱鬧的自己實在太厲害了。

　　尋著聲音過去，在胭脂醉和隔壁建筑的夾巷里，幾個孩子正圍成一圈低著頭看，有個孩子還在手腳并用。慕悠游感到十分好奇，輕手輕巧走過去站在他們身后，湊近扶著他們的小腦袋往里一看。原本她還以為他們要打的是一只不聽話或者流浪的小狗小貓，又或是老鼠之類的，這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個男孩子抱頭蹲在地上。

　　就算是打小動物她也想勸勸他們從善，更何況這打的是個孩子，她必須得立刻制止了。使勁將其中兩人肩膀分開：“你們干嘛呢，快住手！”

　　聽到聲音，孩子們馬上停手抬頭看著慕悠游，就連那個被打的孩子也放下防備的胳膊看她。

　　接著又問：“你們這么多人欺負他一個，好意思嗎？”說罷，她將挨打的孩子拽起來護在身后，還不忘小聲告訴他自己會保護他。以往在天宮闖禍的時候就算是天君她都不怕，松青夫子那種類型都不能使她畏懼，區(qū)區(qū)幾個凡間小童又有何懼。

　　只見那被欺負的孩子手背上已經(jīng)有了傷口，應該是被拿著樹枝一個勁兒揮舞的孩子弄傷的。他抬起頭畏懼的看著慕悠游，臟兮兮的臉卻依舊能看到他清秀稚嫩的面容。她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曾被虎精欺負過一次，虎精趁他們一起玩耍的時候把她弄昏后扔進了虎窩，被一群老虎追著跑了好幾個時辰，最后失足掉下了懸崖。還好她命硬，等到爬上來的時候一身是傷，一雙手為了攀爬巖石指甲還掉了兩片。

　　就在慕悠游被勾起往事時，眾人中有個孩子道出原因：“他和我們不是一伙的，我們沒有見過他?！?p>　　得到答案，她更是火冒三丈，如今的孩子都欺軟怕硬不成。她擼起袖子道：“你們不認識他就要打他，那我也不認識你們，是不是今天要把你們挨著個揍一頓才好？”

　　慕悠游邁出一步，嚇得孩子們集體退后一步。“我們問他他也不回答，一定是妖怪變的?！?p>　　緊接著有人附和道：“隔壁家的豆子就被妖怪抓走了，我娘說妖怪專門假裝是小孩然后吃掉我們?！?p>　　“妖怪吃小孩？”慕悠游回頭盯著身后被保護起來的孩子看。小小一只，拽著她的衣服乖巧討人疼，雙眼如傾瀉的月光，然而并沒有妖怪的氣息。他就是個凡間的孩子而已。

　　“我們要把他打到現(xiàn)出原形為止。”

　　“打住，我們讓他自己說好不好，我來問？”慕悠游伸出雙臂擋在孩子們面前。這熱鬧算是湊了，忙也一定是要幫的。她便蹲下問道：“小朋友，姐姐問你你是哪處來的孩子，是離家出走，還是和父母走失或者被人販子拐賣？”

　　小孩一雙清澈透亮的眸子注視著慕悠游，像是沒聽懂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動。有個瞬間慕悠游還懷疑他是不是外藩的人，于是又重復了一遍問題。小孩這次聽懂了，緩緩搖搖頭并沒有說話。但他似乎從救命恩人的眼神中看出幾分尷尬，慕悠游在天宮中整日接觸的都是同齡人，就算是那些幾百歲再小的神仙也都是活潑可愛的。她還從未和這類人交流過，如今怎樣的解釋才能回答給正仰著頭眼巴巴望著自己的一群孩子呢？

　　但慕悠游是誰，天宮中的孩子王，這些凡間小童她還搞不定了？經(jīng)過觀察，這孩子身上穿的與這些欺負他的并無二致，并不是衣衫襤褸也不是華衣錦服。就算他真的是個妖怪，但這么可愛的妖怪也定不會是吃孩子的那一個。也不管小孩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拍著帶頭孩子的肩膀道：“看見了，都不是。人家只是想和你們一起玩而已。有句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的是不是你們？”想了想他們這般年紀估計也不會懂這是什么意思，揮著袖子趕他們走：“算了算了，我看你們也散了去吧，到時候人家爹娘找上門來可就有你們好看了。”

　　因為年歲小，聽信了慕悠游話的孩子一哄而散，臨走還朝著他們做起鬼臉。

　　見他們是真的離開沒再回來，慕悠游握住小孩的手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替他擦拭傷口?！敖憬憬o你擦干凈，疼的話就說。”話剛說出口就后悔了，她才想起這孩子不會說話。

　　“不、疼?！焙⒆拥馈?p>　　慕悠游愣住，難道他剛才真是裝出來的？可是聽他說話的樣子卻也不像是正常的孩子那樣說得流利，某種意義上她同剛剛那些孩子一樣對他的身份懷疑起來。若真是只妖怪，今日若是放走讓他吃了別的孩子，豈不是自己還成了幫兇。

　　慕悠游道：“好了，以后還有別人這樣欺負你，若是打不過你就要跑?！?p>　　孩子點頭。

　　一萬二百九十九歲年紀的慕悠游不知道從哪處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萌生出一種憐憫之心，甚至可說是對同類的關(guān)愛。方才還在懷疑他的身份，但看到他擦干凈的白凈臉蛋和乖巧點頭的小模樣的時候，就想伸手去捏一捏，恨不得掐出水來。于是就真的捏了上去，心中還尋思著這樣算不算占人家便宜了？

　　護送孩子走出巷子，慕悠游摸摸他的頭道：“姐姐還有事先走一步，你也快去尋你的親人吧?！闭f罷便離開玉香樓的附近，但其實她心里還是有數(shù)?，F(xiàn)在回天宮還是有些早，所以她想追尋他的足跡，看看他究竟是何許人也。

　　慕悠游和孩子一前一后走著，她不知道孩子要去往何處，像是盲目的逛著。經(jīng)過她的幾番觀察，這孩子其實也沒有別的怪異舉動，只是他似乎對遙安城不是很熟悉，也許真的是外地來的也說不定。

　　反正是閑來無事，慕悠游不自知的跟著孩子走了將近半個時辰，路上這家買點零食那家買些小飾品，來時帶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珊⒆舆€沒有停下的意思，她注意到現(xiàn)在走的這條街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兩次了。

　　孩子左瞧瞧右看看，看樣子就和慕悠游第一次來凡間時那個狀態(tài)一模一樣。不知是不是察覺有人跟著自己，孩子突然轉(zhuǎn)過身朝著街上看過去。還好慕悠游身手矯捷，一個側(cè)身就晃到賣面具的攤位上，順手抄起一個面具戴在臉上。

　　攤販看到她馬上就走過來開始介紹自己的面具，拿著個帶小辮的娃娃臉道：“客官喜歡面具啊，買一個吧，你看我這攤子上種類可多了什么樣的都有?！?p>　　“不要?！蹦接朴雾樋诘?。

　　攤販急了，“不要你別戴，給我摸壞了賣誰去？”說罷就徑直去摘她臉上那一個。

　　孩子轉(zhuǎn)身未看到有奇怪的人跟著自己，繼續(xù)回過身逛街。但這次腳下的速度卻比剛才快了很多。

　　慕悠游戴著臉上的面具，又隨便拿起一個扔下錢道了句“我要了”，攤販看到放在攤子上的錢，正想辦法找給她，可翻遍口袋也找不開。

　　“客官你這我找不開啊。”攤販為難道。

　　慕悠游著急去追孩子，闊綽的大手一揮道：“不必找，賞給你了。”

　　最后只留下捧著燙手銀子的攤販愣在原地。

　　跟著他這么久若是什么妖怪幻化的早該另想辦法騙出孩子后現(xiàn)原形了，他分明就是個外地來的孩子而已。慕悠游在心中得出結(jié)論，看到他正站在小飾品的攤位旁聚精會神的看著。她自己卻被另一旁的叫賣聲吸引過去。

　　白糖糕潤滑軟糯，甜香清新。這正是慕悠游最喜愛的凡間一道甜品。她喜歡吃甜的東西，但又不能過于甜膩，白糖糕正與那胭脂醉有異曲同工之妙。剛出鍋的白糖糕被從蒸籠上取下來，熱騰騰冒著煙，香氣便傳到她鼻子里。

　　忘了自己是在跟著那個孩子，被白糖糕吸引著過去買了一袋子來吃。看到孩子也沒什么特別之處，想著一會兒還要再回玉香樓給師兄買兩壺胭脂醉嘗嘗，此時正是回去買的時候了。今日本是她生辰，就算被發(fā)現(xiàn)明目張膽地飲酒也無所謂。更何況那酒是買來與師兄一同慶祝生辰用的。

　　打開袋中的白糖糕嗅了嗅，正如胭脂醉般沉醉其中想要拿起一塊的時候，又聽到一陣鬧哄哄的聲音。探頭看去發(fā)現(xiàn)竟然就是剛才那孩子又惹上麻煩了。

　　怎么什么巧事都讓她碰上了？

　　慕悠游朝著剛才孩子站著看的小飾品攤位上走過去，這次是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來看熱鬧的百姓。孩子站在里面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胳膊還被攤販拽著。

　　攤販硬拉著他走，“走，跟我見官去?！?p>　　這才多一會兒沒盯著他，怎的又鬧出見官這樣的事？慕悠游戴著滿臉的狐疑問身旁同來看熱鬧的人：“大哥，這是怎么了？”

　　大哥指著他們兩個道：“嗨，這王三啊說這孩子偷他東西?！?p>　　她尋思這么個小攤位能有何值錢的東西，便繼續(xù)打聽：“拿了什么東西？”

　　“王三前幾日出海打漁發(fā)現(xiàn)了個含著珍珠的蚌，雖然不是什么上成貨色，但也足以登上臺面。便讓人幫忙做了幾只珠釵拿到集市上來賣，想著遇到哪個大戶人家說不定能賺上一筆，再不行將它們當了也是錢。王三說他拿了自己的珍珠。”大哥搖搖頭。

　　慕悠游看著王三手里的釵子，那上面確實少了顆珠子做裝飾。而王三一口咬定是這孩子拿走了它。盡管表面上慕悠游裝作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她心里竟然覺得這小孩還挺能耐的，就算是拿東西也得拿個值錢的?？墒撬嘈潘]有拿過那珍珠，所以她決定再一次幫他。

　　擠到人群最前面，她拱手對王三道：“這位大哥……”

　　王三正氣急敗壞，一手拎著孩子的衣領(lǐng)，一手向在場的人指著他。“靠邊，礙事。”

　　慕悠游并未因他的表現(xiàn)生氣，站在旁邊笑而不語。王三與孩子僵持不下，發(fā)覺身旁有人擋住他的去路。

　　王三要破口大罵時，眼睛對上慕悠游那副清秀兼?zhèn)鋴趁牡拿嫒?。不知是誰家姑娘長得如此，如此漂亮。王三知識所涉及的詞匯無法將面前的女子形容清楚，但他知道方才不應對人家那樣兇狠?！肮媚?，對不住，我還以為是哪個管閑事的。你若是來買珠釵的，等我把這小賊送到官府便來賣給你?！?p>　　慕悠游擋住他，“哎大哥，你怎地知道是他偷了你的東西？”

　　王三一聽她如此問，心知她還是來給解圍的。“他站在我這里看了這么久，然后我的珠子就沒了，不是他是誰，大伙兒說對不對？”

　　“可否將釵子讓我看看？”

　　王三拿釵子的功夫，慕悠游低頭對上孩子的目光。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qū)λＵＱ郏屗判摹?p>　　她將釵子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一二后，發(fā)現(xiàn)上面的珍珠是被人用手生生拽下來的，而釵子和珍珠的部分是用膠黏在一起的。賣東西的王三是在偶然間得到珍珠的，且視這些珠子為寶貝。珍珠確實沒了，顯然他不可能來冤枉一個孩子，肯定方才回頭時只有他一個人一直在這邊站著不動才會引起懷疑。

　　慕悠游環(huán)顧四周，都是看熱鬧的，男女老少都有。把釵子還給王三問道：“大哥，你這珠子除了用膠以外可還用過其他方法穩(wěn)固？”

　　王三立馬搖頭：“咱們只是做小本生意的，這種東西不是很懂?！?p>　　“今日可有人看過這些珠釵？”

　　“有。有個大戶人家的姑娘想要賣，又覺得成色差些，沒買。還有幾個和你這般年紀的姑娘看過，嫌貴我就便宜賣給了她們兩支。然后……然后就是這個小賊?！蓖跞貞浟艘幌律衔缳u東西時的經(jīng)過。

　　說起珍珠這些成色問題，慕悠游是完全不懂。雖然自小看過很多西海東海送過來的禮物，但她一直以為珍珠最大的好，夜明珠最亮的好，避水珠激起水花最多的好。至于王三的這些珠子到底是何程度，她也只能看到是顆真珍珠而已。

　　慕悠游在看熱鬧的眾人身邊走了一圈，突然嘴角一笑，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好辦?！?p>　　王三道：“是好辦，姑娘你讓我把他帶走就好辦了?！?p>　　慕悠游道：“不是他，真正偷東西的人就在這些看熱鬧的人群之中?！?p>　　王三和在場的人難以置信，集體張大嘴巴：“啊？”

　　“沒錯，是在他們之中?！?p>　　慕悠游走向他們，眾人都后退，皆做出一副“不是我”的表情。她從人群的左邊走到右邊，右邊又走回左邊，有時還若有所思的站在某個人面前端詳后點點頭。

　　最終站在一位身著華服，看似富家少爺?shù)拿媲啊?p>　　“這位公子，你這扇子的吊墜分外別致啊?！彼@一說，眾人的目光都好奇的轉(zhuǎn)向這位將扇子別在腰間的公子。有識貨的人能看出他身著一件蠶絲袖衫，上好的蠶絲制品可謂是冬暖夏涼，還另配一塊羊脂玉做的掛飾同樣掛在腰間。

　　被她一說，公子悠閑的表情突然一滯?！肮媚锖醚哿??！?p>　　“你就是偷珍珠的小偷?！蹦接朴我会樢娧?。

　　不可思議，定是錯把好人當成賊了。好端端的富商家公子，大家都知道他爹是城北出名的商人，家財萬貫。公子出門逛街看熱鬧，卻被人誤認為是小偷，這姑娘看來也要隨著去見官了。眾人心中唏噓，她怎的就不能好好看熱鬧，硬要去管閑事。

　　公子道：“我好好在這邊看熱鬧，怎的就被姑娘認作賊了去，像我這樣的還需要去偷盜？”他攤開雙手。

　　慕悠游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公子，我給過你機會了?！苯o過你機會讓你承認，還偏要在眾人面前佯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公子覺得好笑：“若是見官，姑娘且看是誰吃虧。”

　　還威脅上了，簡直比被松青夫子故意找茬教導還要生氣?！巴跞蟾?，為你做珠釵的是何人？”

　　王三撓著頭道：“就隔壁賣布匹成衣店的老李。以前他也曾賣過一段時日的首飾，我們相熟就讓他幫我簡單做做。我呀主要不是為了賣珠釵，其實是為了把珍珠賣出去。釵子好壞全憑各位少爺小姐一句話?！?p>　　慕悠游點頭?！斑@就對了。你們看這孩子全身上下可有一絲不妥？”

　　眾人搖頭。

　　她指著公子的扇子墜接著道：“可這位公子就有。公子你大戶人家，喲這扇墜上還有紅色的線頭呢？”

　　她這一說，眾人都低頭看向他的扇墜，公子趕快將其捂住。人群中不知誰發(fā)出一聲恍然大悟的“哦”聲。接著都朝他指指點點。像他這般大戶人家的公子怎的還會出來行竊呢？令人難以置信。

　　王三作為當事人可不怕他，上去一把就握住扇墜連同扇子一起拽下來。舉起來仔細看了一眼后道：“還真是我的珍珠。”王三這才明白為何方才慕悠游要問他是誰給做的珠釵。老李是做衣服的，在案上用膠的時候難免會有些線頭絮子粘在手上，若是沒注意就會粘在釵子上。許是姑娘眼尖才看到線頭的。

　　王三倒是會做人，立馬反過來抓住富家公子的手：“走，跟我見官去?！?p>　　見形勢不利，公子竟然慫了。馬上同王三商量：“我不能去見官！不如我多給你些錢將你這珠子買下來可好？”

　　王三倒是很固執(zhí)，堅決地搖頭。

　　“那你這些我都要了。”他指著王三攤位上剩下的珠釵道。見眾人圍觀，一臉的嫌棄對他指指點點，公子心中怕是受不住了。跺著腳道：“哎呀我說你們饒了我吧。我只是不小心將我娘的釵子弄壞了，怕她暴打我，看到你這東西長相和那個差不多，又怕在你這小攤上買東西被別人看了去笑話才如此行事……我給你道歉，買你東西還倒貼錢，咱們不去見官行不行？”公子開始一個勁兒給王三作揖。若是去見官且不是讓他娘打，而是要被他爹打死的份兒了。

　　“不行。”王三才不管他是誰，偷了東西害他認錯人就該去見官。說罷將那證物扇墜放進自己的袖中，又到攤子后面拿出幾個貝殼樣式五顏六色的小盒子給小孩，連聲道了幾句歉便心如止水的拉著富家公子去見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