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后，兩人坐上了出租車。江瑾沒有說話，一直望著車窗外。湯璐也朝窗外望去。
天空依舊那么陰暗。整個世界仿佛失去了色調(diào)，變成了一望無盡的灰白色。光禿的樹木飛速向后駛?cè)?，為迎接寒風(fēng)的席卷。道路上零星幾輛汽車匆匆馳過，雖然稀少，但引擎的轟鳴聲卻顯得異常刺耳?？墒篱g仿佛也只剩下這一種聲音了……湯璐微微皺起眉頭。氣象預(yù)測臺播報今天會有大雪，可這天空似乎并沒有下雪的意思，只是渲染永無止境的陰沉……
走下出租車，面前出現(xiàn)了一棟高樓。這是一家服裝公司，也是今天的目的地。
走進(jìn)大樓，一個前臺人員走了過來。一番詢問后，兩人走上二樓，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后，一個年輕女人走了出來。她的五官都不是很精致，但卻給人一種清秀的感覺。
女人皺起眉頭?！罢垎枺銈兪?？”
江瑾拿出刑警證，微微低頭?！安缓靡馑?，沒有提前聯(lián)系就來打擾?！?p> 女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澳銈兪窍肓私馐裁磫幔俊?p> 江瑾點點頭?！笆悄阒暗囊粋€同學(xué)——何筱雅?！?p> 聽到“何筱雅”三個字的時候，女人微微睜大了眼睛?！霸瓉砣绱恕！?p> “那么可以占用你一些時間嗎？”
女人點點頭。“當(dāng)然沒問題，那么請吧?！闭f著把兩人讓進(jìn)了辦公室。在沙發(fā)上坐下，拿出筆記本后，湯璐環(huán)視周圍。這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裝飾很簡單，卻很有風(fēng)格。因為橙色元素用得比較多，所以室內(nèi)的風(fēng)格顯得很活潑；桌椅的擺放也很顯新意，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給兩人倒水后，女人坐下?！澳銈兪窍肓私怏阊艈幔俊?p> 江瑾點點頭?！笆堑?。那么你可以給我們講一下嗎？”
女人微微皺眉?！拔液退歉咧型瑢W(xué)，關(guān)系也不錯，但高中畢業(yè)后就沒有聯(lián)系了?！?p> “沒關(guān)系，只給我們講講她的高中時期就可以?！?p> “可這也是很長一段時間……那么你們希望我從哪里講呢？”
江瑾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叭绻梢?，請從高三那次事件開始?！?p> “那次事件嗎……”女人微微一笑，“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回憶呢。”
江瑾微微低頭?！奥闊┝?。”
女人笑了笑?！安槐乜蜌猓@是應(yīng)該的。”女人開始了講述。聽完后，湯璐確定與何筱雅講得一樣。
女人撓了撓額頭?！澳菚r的事情可以說是我很長時間的噩夢。很多時候我都會想到這件事情。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時的震驚也慢慢消散了?！?p> 江瑾點了點頭?！澳敲茨阌X得這件事情對于何筱雅是怎么樣的呢？”
“她的話……”女人微微停頓了一會，隨后繼續(xù)說道，“我覺得這件事情對她的影響是很大的，當(dāng)時救她的人就死在了她的面前。她的震驚程度一定遠(yuǎn)遠(yuǎn)高于我?！?p> “這種判斷應(yīng)該不僅僅是因為當(dāng)時的情況吧？”
女人緩緩點頭?！笆堑?。這更多是因為那之后的事情?！彼龂@了口氣，“那之后筱雅就像變了一個人。在那之前，筱雅整個人都是很快樂和開朗的，對什么事情都抱有濃厚的興趣，而且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稍谀侵缶筒煌?。當(dāng)然也不能說得這么絕對，那之后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依然很好，可就是性格變了很多?！?p> “性格變了很多？”
“是的。那之后的她不再那么開朗和快樂了。同學(xué)們都覺得她和以前不一樣了，可他們都不知道原因。我是知道的，可我誰也沒告訴。她變得沉默寡言，平時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發(fā)呆。而這發(fā)呆也是不分時候的，有時候上著課她也會發(fā)起呆。我們的關(guān)系也變得有些暗淡。這并不是說我們不再一起回家或者一起做別的事情了，只是說我們之間的交流少了很多。之前很多時候，我們都有聊不完的話題；可在那件事之后，我們之間的交談只是變成了事物性的應(yīng)答。”女人喝了口水，“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留下陰影的。筱雅一定留下了陰影，而且這陰影還非常大，以至于影響了她那么多?？吹剿@樣，我是很難過的。因為她遭遇了這么多，而我卻什么忙也幫不上……于是有一天，我決定要做些什么?！?p> 湯璐注意到江瑾的眼神很認(rèn)真。她喝了口水，活動了一下手腕，準(zhǔn)備繼續(xù)記錄。
女人繼續(xù)說道：“那是一天放學(xué)后。那次事件之后，我們不再走原來的那條街道。當(dāng)時天還很亮，我們就靜靜地走在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我側(cè)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很憂傷。我知道她還沒走出那時的陰影。那是突然來的勇氣，我打破了沉默。我對她說，希望她可以放下那時的事情。這句話說得很突然，因為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很安靜，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去看她，她的表情也是有些驚訝。驚訝過后，她微微笑了笑。因為太長時間沒有看到她笑了，所以那時我是深深吃了一驚的。而她后面說的話更讓我吃驚?！?p> “后面的話？”
女人點點頭，表情變得有些釋然?！八f再給她一周時間?！?p> “那一周時間之后呢？”
“她確實變回來了?！迸诵α诵Γ坝肿兓亓酥暗哪莻€她。我算了一下時間，她走出來的這個過程應(yīng)該有一個月?？吹剿茏叱鰜?，我是很開心的。”
“確實變回來了嗎？”
江瑾的話語顯得有些突兀，女人微微皺起眉頭?！笆堑摹Ｋ娴淖兓亓宋宜J(rèn)識的那個她。這有什么問題嗎？”
“她后來成了佛教的信徒?！?p> 聽到這話，女人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看到江瑾緩緩點頭后，女人的眼神變得有些暗淡?！扒懊嬉舱f了，在高中畢業(yè)后我們就沒有聯(lián)系了?！彼翱梢愿艺f說她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嗎？”
“那是她大二的時候?！?p> “這樣呀……”
“對于這你有什么看法嗎？”
女人的表情顯得有些呆滯，聽到江瑾的話后，女人微微瞪大了眼睛。“看法？”
江瑾點點頭?！笆堑摹？梢越o我們講講你的第一感受嗎？”
女人微微皺起眉頭。“可這僅僅是我的感受而已，對了解她并沒有什么幫助吧……”
江瑾微微一笑?！坝袝r候?qū)τ诹私庖粋€人，這些感受是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的。”
女人緩緩點頭?！昂冒?。聽到她信仰佛教，我是非常驚訝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她是不是經(jīng)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雖然有很多人信仰佛教是單純想入佛，但我覺得筱雅不是這樣的人。這種單純想入佛的人是與世無爭的那種人，而何筱雅并不是這樣的人。她是非常有活力的，不管是對于學(xué)習(xí)還是其他的事物，她都有一顆想要做得最好的心?！?p> 江瑾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澳阌X得她信仰佛教會不會是因為高三時遇到的這件事情？”
“那件事情當(dāng)然是不好的事情。但我覺得不是因為那件事情?！?p> “為什么？”
女人嘆了口氣?！耙驗樵谀且粋€月后，她確實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一模一樣。我根本看不出一點不同。同學(xué)們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當(dāng)然，這可能僅僅是我們的看法。但她是沒必要隱藏的，開心就是開心，不開心就是不開心。而且她根本不是那種喜歡隱藏的人?！?p> “在那次事情之后，她有沒有一些信佛的趨向？”
“趨向？”
江瑾點點頭?！笆堑?。比如說看一些佛教的書籍，或者從其他方面了解一些佛教的知識?！?p> 女人皺起眉頭?！俺怂氐郊?，我基本上都是在她身邊的。她做一些什么事情，我也都是知道的。可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這樣的趨向。”
江瑾點了點頭，停頓一會后，繼續(xù)問道：“你覺得何筱雅的意志力怎么樣？”
“她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
“非常堅強？”
女人的眼神變得很認(rèn)真。“是的。這個我可以保證。她是很堅強的。就拿一件事情來說吧。”女人微微停頓，似乎在組織語言，“這件事情是很有代表性的。那是我們高二的一次運動會。當(dāng)時我們班報了很多項目，其中就有女子馬拉松。可這個項目的女生卻在賽前崴腳了。因為那次運動會要求人員一定要參與，所以我們就想到讓一個人頂替那個女生。當(dāng)然，不要求得到什么成績，就算沒跑下來也沒關(guān)系，就只是湊一個人數(shù)罷了。老師選中了筱雅。最后，她跑完了全程?！?p> 女人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是了解筱雅的，她平時根本沒有什么鍛煉。所以在她參加馬拉松的時候，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可以跑完全程的，而且是以那么賣力的程度。”
湯璐微微皺眉。“那么賣力的程度？”
女人點了點頭?！斑@賣力的程度是難以想象的。在跑完后，她進(jìn)了醫(yī)院。原因是膝關(guān)節(jié)勞損?！?p> 聽到這話，湯璐瞪大了眼睛?！盀槭裁茨敲雌?？”
女人緩緩?fù)鲁隹跉狻！澳菚r她沒來學(xué)校，我也去她家看望過她。我問她為什么要那么拼命。她說她早就堅持不住了，可為了班級的榮譽，無論如何也要跑到最后?！彼α诵?，“雖然我會覺得她很傻，但就這份意志力，我永遠(yuǎn)都會佩服她?！?p> 室內(nèi)的氣氛變得有些靜默。
女人微微一笑，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澳銈儊碇?，我還沒問過為什么要了解我同學(xué)呢。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透露一下嗎？”
江瑾點點頭?！八母赣H最近被人殺害了?！?p> 女人微微瞪大了眼睛?！拔抑恢浪哪昵八哪赣H因抑郁癥自殺了，沒想到現(xiàn)在她的父親也……”她嘆了口氣，“這樣的話，她變得很孤單了呢……”她抬頭望著江瑾，“因為很長時間沒聯(lián)系，我已經(jīng)丟失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刑警先生，如果可以，你們能把筱雅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嗎？我想安慰一下她?！?p> 江瑾微微一笑?！爱?dāng)然可以。不過這之前，我想再問你一些問題，不知道可以嗎？”
女人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是應(yīng)該的。請繼續(xù)就好?！?p> “你覺得何筱雅對父母的態(tài)度是什么樣的？”
女人微微皺起眉頭?！皩Ω改傅膽B(tài)度嗎？”
“是的。她有沒有在你面前提過兩人？”
女人喝了口水，撓了撓額頭?！耙驗槲覀儺?dāng)時的話題很多，所以很多時候都會談到家長?？墒恰?p> “可是什么？”
“她是經(jīng)常提到自己母親的。可對于她的父親，她似乎很少提到?！?p> “很少提到？”
“是的。因為我們談?wù)摰亩际亲约合矚g的事物，所以我就覺得她并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那么對于她的父親，你有什么記憶嗎？”
女人點了點頭?！坝械?。因為不了解她的父親，所以我也會有些好奇。我記得很清楚，筱雅高中時期的家長會基本上都是母親來的，只有一次是父親來的。因為一直以來沒有機會了解她的父親，所以那時我微微有些激動?！?p> “那你覺得她父親對何筱雅怎么樣？”
女人緩緩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她怎樣認(rèn)為，但對我來說，我是不喜歡這樣的父親的。”
“可以給我們講講嗎？”
“當(dāng)然。那一次家長會，是我最走神的一次。在課上，我基本上沒聽到老師說過什么，我的注意力都在她父親身上。剛開始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體貼的父親，因為在我們面前，他說話的聲音是很溫柔的，而且對筱雅很關(guān)心，可筱雅卻變得有些冷冰冰的。那時我隱隱覺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筱雅是很反感她父親的?？晌揖褪怯行┢婀?，這樣的父親似乎并沒有讓人反感的點。但我是了解筱雅的，她絕對不會對好的事物反感。于是家長會開完的時候，我謊稱有些學(xué)習(xí)任務(wù)沒完成，讓母親先離開。我關(guān)心的是何筱雅的父親。這時我的好奇心已經(jīng)達(dá)到了頂點。看到筱雅跟父親走出教室后，我偷偷地跟上。在兩人都沒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我悄悄地跟著。筱雅的父親在路上一直說著什么。因為周圍的人一直很多，環(huán)境很吵，所以我基本上聽不到內(nèi)容。但從筱雅父親的舉手投足間還是可以看出那一份溫柔的?？陕搅藳]人的地方，我聽到了他們在談些什么。當(dāng)然具體的內(nèi)容我全忘了，但大致的意思是筱雅的父親在責(zé)怪筱雅?！?p> “責(zé)怪？”
“是的。而且責(zé)怪的語氣是很冰冷的。對我來說，這是最難以忍受的。所以在聽到的一瞬間，我就改變了對她父親的印象。筱雅冷冰冰的態(tài)度果然沒錯，如果那是我父親的話，我也會是這種態(tài)度的。所以那時我就確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筱雅是反感自己父親的?！?p> 看到湯璐記錄完后，江瑾轉(zhuǎn)向女人?！叭绻梢裕堅俳o我們講講她的母親?！?p> 女人點點頭?！安槐乜蜌?。在我看來，她的母親是一個完美的母親。她對筱雅是很溫柔的，那種溫柔絕不是表面一套。我能看出，筱雅是很喜歡和母親待在一起的。與母親說話時，她的眼睛都是閃閃發(fā)光的。因為我是筱雅的朋友，她母親對我也是很照顧的。去她家的時候，她母親總是很關(guān)心我。我們同學(xué)的母親里，她母親是最漂亮的，可似乎也是去世最早的……”說完后，女人的眼神微微有些暗淡。
江瑾點點頭，微微停頓后，繼續(xù)說道：“你覺得她為什么會患上抑郁癥?！?p> 女人緩緩搖頭?！霸谖铱磥硭哪赣H是很幸福的。我根本想象不到這樣的人會患上抑郁癥?！?p> “如果讓你猜測呢？”
“猜測的話……我覺得應(yīng)該是因為她的父親?！?p> “為什么？”
“因為她們家我最不了解的就是筱雅的父親。筱雅、她妹妹還有她母親在我看來都是很棒的人。如果有問題的話，那也應(yīng)該是她父親出現(xiàn)了問題，使得筱雅的母親患上了抑郁癥。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筱雅母親自己的問題。前面說她的父親也可能是因為我對她父親的印象不好，總之就是有些奇怪吧……”
談話又持續(xù)了一會。到最后，湯璐把何筱雅的聯(lián)系方式給了女人。江瑾微微低頭。“那么今天就到這里吧?！闭f著，他站了起來。湯璐跟著站起。
女人點了點頭，站起身送兩人。
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江瑾停住了身子。湯璐感到很疑惑，望向江瑾。卻看到她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正面對著女人。
“如果可以，能再確認(rèn)一件事情嗎？”
女人微微點頭?！爱?dāng)然可以。”
江瑾的眼神變得有些犀利。“你覺得何筱雅信仰佛教不是因為高三的那件事嗎？”
女人的眼神變得有些猶豫。
江瑾微微一笑。“不要有負(fù)擔(dān)，只需要說出你的想法就行。”
聽完江瑾的話，女人的眼神失去了猶豫，變得有些嚴(yán)肅?！笆堑?，我覺得那是其他的事情……”
女人講完后，湯璐聽到身后傳來了什么聲響。她轉(zhuǎn)過頭，卻看到窗外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起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