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昕心里還在余震不斷,但想起還要追林爸,也不敢逗留,趕忙沖著下樓。結果到樓下剛好看見林爸帶著小林微昕騎車過去。還聽到小林微昕不滿地叫著:“等等哥哥嘛,他還沒走,你答應我的?!绷职謵灺晲灇獾貏竦溃骸瓣筷磕憬裉焖ち艘货?,要趕快回去給媽媽看看才行,下禮拜啊,下禮拜保證讓柴珺哥哥來我們家住,好嗎?”林微昕凄涼地看著林爸以自行車競賽選手一樣的速度逃也似的騎走了。她追不上。
看著家長們騎車帶著孩子陸陸續(xù)續(xù)都離開了,林微昕哀嘆,做夢都不能給我輛自行車嗎?這么涼薄的一個夢,真是不做也罷。她催促自己快想想,有沒有辦法醒過來。她想到一般的書里,突然受到驚嚇好像可以讓人醒過來吧,比如,踩空掉下懸崖,導致摔折了腿啊,被車撞,結果撞折了腿啊這些。但她仔細考慮過后,決定不打算摸索這些方法了。她是一個隨遇而安的B型血,絕對沒必要去冒險嘛。萬一這些極端措施沒讓她從夢里醒過來,豈不是只能瘸著腿,生活在這個連輛自行車都沒有的夢里,那不更慘了嗎!
所以,這個夢剩下的時間里,她只能給少年宮看大門了嗎?林微昕看著門衛(wèi)室,盤算著要不要干脆進去坐坐。這時,安老師從樓里走了出來,拎著一個挺大的手提包。她和門衛(wèi)打過招呼就走出少年宮的大門去了。對?。∥乙部梢宰叱鋈グ?。林微昕猛地想到這點,有點懊惱自己太笨,差點還想去門衛(wèi)室坐著等睡醒。
林微昕麻溜兒地跟上了安老師,打量她的手提包,猜測安就在包里待著。這樣說來,自己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安??墒情L大了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這個夢里發(fā)生的事情,她都完全沒有印象。難道這并不是已經發(fā)生過的事情,只是她人生的另外一種想象?林微昕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放棄思考。專心盯梢兒。
林微昕一路跟著安老師沿著小時候上少年宮來必經的局前街上毫無壓力地走了十幾分鐘,太熟悉了,這條路,壓根兒不會迷路。于是她又開始思考。覺得最近這一兩天,她的腦袋都是暈的,事情發(fā)生了太多太多,遠遠超出了自己那點腦細胞的工作量范圍。只能指望這個大腦突然迸發(fā)出驚人的潛力,幫她好好盤算下這件事情。然后翻譯成她能理解的淺顯的話,給她知道下目前是個什么情況了。
走著走著安老師就拐去了人民公園那個方向。林微昕緊隨其后。一拐過來,她就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原來小時候這里是這樣子的,都記不得了呢。讀大學的時候,這片全給拆了,只是河邊還留有一排老房子,后來被評成文物保護單位了。是不是就是這個房子啊,那個文物保護單位。誒,安老師突然就不見了。林微昕站在路中間,極其尷尬。只是看了兩眼風景,人就跟丟了。好狡猾的安老師。到底是他們狐族的,和夏莎一個樣。
正茫然不知所措時,她意外地看到了柴伯伯和林爸,二人騎著車正往這兒過來,各自車龍頭的把手上還掛著一盒東西,用竹篾編的小筐裝著,蓋著紅紙,林微昕想起這是她小時候常見到大人們買的禮物包裝,里頭有時候是些時令瓜果,也有時候是些放得住的小點心。她一下明白了,他們這是要去找張主任。而安老師和安,會不會也是去找張主任了呢?
自從林微昕出現在少年宮前面開始,事情慢慢都引向了張主任。到現在,夢境里和林微昕相關的人都出現在同樣一個地方,要去見同一個人。那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這個夢要傳達的最重要的信息?林微昕靈光一閃,意識到了現在正是很關鍵的一個揭秘的時候。她立刻跟隨著林爸的車,開始拼命跑。一邊抱怨,這個連輛自行車都不配的夢境,是不是為“夢境馬拉松大賽”選拔選手而造出來的。
她跑啊跑啊,勉勉強強能跟上。也是因為柴伯伯和林爸正在你一言我一語,話又快又密地說著件什么事情。林微昕喘地聽不見。還好跑的時候也不長。他們就開始下車推著走了。走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弄堂。這是個死弄堂,端頭是一戶人家,看著很氣派,大門是雙開的。
林微昕心里涌起一股很強的熟悉感來。這家人家她認識,不光認識,甚至有點熟。這是她同學張寧之家,上小學時,她沒少來玩。難道張主任是張寧之的爸爸?可張寧之留給她的印象都很淡薄了,更不用說她家的家長。自從進入這個和她的現實生活劇情迥異的夢境,她不知心頭大震幾回了。震著震著就難免習慣起來,產生了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樂觀心態(tài),來吧,林微昕歪頭自嘲地笑笑,這是想讓我發(fā)現我從小就生活在精怪堆里唄。連天狗大人都其實不吃人,還有什么好怕的。
柴伯伯和林爸把自行車停在門口,就砰砰地敲起門來。隔了好一會兒,有人來開門。正是安老師。林微昕處在局外人的位置上,發(fā)現自己分析地很對,也不驚訝。但林爸他們三人乍一見到卻都是一驚。安老師走在前面,把他們引進去。解釋說自己也是剛剛才到,接著躊躇著問了句:“林工你是來找張主任有事嗎?”
林爸應到:“是啊,我們是?!痹拕偝隹?,林微昕就看見柴伯伯輕輕拿胳膊肘撞了一下林爸爸。林爸爸立刻就嘎然停住口。為了掩飾尷尬,硬是指著花圃里黑色的一串紅作出大驚小怪的樣子,“哎喲,這個一串紅還有黑色的啊,不得了。我第一次見啊。”演技浮夸,還轉過頭來非要捎上柴伯伯,“老柴,你看,你見過嗎?”林微昕一陣好笑,就見柴伯伯一臉尷尬,附和道:“見過一兩次吧,滿少見的?!?p> 安老師領著他們往里走。這是個挺大的房子,一進門就是個花圃,從側門繞進主院后發(fā)現主院里面還有個小花園。林微昕因為來過好多次,所以知道。林爸爸和柴伯伯看起來卻是第一次來,越走越發(fā)現院子大,漸漸就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來了。
林爸爸突然問,“這園子這么大,我們敲門,里面怎么能聽地見?”柴伯伯沒想到林爸爸會問,有點吃驚地看了看林爸,又轉去看安老師。安老師走在前面,步履不停,只稍稍停頓了一下,就笑著回答:“我剛巧剛剛進來,還沒走遠,就聽見了?!绷职职峙读艘宦?,又說:“那誰給你開的門呢,他怎么不順道一起開門?!卑怖蠋熡诸D住了。她說,“是張主任的夫人開的門,她說爐子上有菜,我就讓她先進去了。我說我來開好了?!绷职职殖聊藥酌?,似乎還是不滿意這個答案。又問:“那平時他們住在里面怎么能聽得到敲門聲呢?”
安老師忽然站住了轉過身來,舉著一只手,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對他們說道:“哎,你看有個什么蟲飛到我手上,有沒有毒哦。”明明聽起來很不對勁,可那一瞬包括林微昕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手上。就見她的手輕巧地坐了幾個繁復的手勢。林爸和柴伯伯好像被定住了一樣,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不動了。林微昕心下一緊。不好。
安老師皺著眉頭嘟囔,“這個林工,真羅嗦,不依不饒的,還得給他洗掉這些怪念頭?!彼€在想著洗成什么樣好,后面正院的會客間的門開了,有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沖安老師警告地叫了一句“安,等一下?!?p> 林微昕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還好,這個張主任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或者精怪。他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中年男人。沒有了心理負擔,再看事態(tài)發(fā)展就變得輕松多了。張主任帶著些無可奈何,對安老師說:“安,你不能動不動就對人類用媚術,動不動就洗他們的念頭。你要有點耐心,也要巧妙一點學會和人類周旋?!?p> 安老師一改平時的樣子,一臉不耐煩,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噠噠抱怨開來,“誰讓這些人類一時聰明一時蠢笨。有些明顯的謊話,他們也聽不出來,笨的要死。但有時候又突然變聰明了。我哪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他們發(fā)現了。你看剛才,這個林工,一進來就盯上了你種的一串紅,問了好幾句,現在又一直追問你怎么聽的見敲門聲。”她翻了個白眼。“平時關于他那個笨得要死的小崽,他就什么謊話都照單全收。一說那個小崽能做些什么,有什么天賦,他就高興得像吃了甜葡萄,完全不看看他那個小崽又沒有好皮毛又不機敏,哪里會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林微昕一邊聽一邊翻白眼。好像翻白眼會傳染一樣。暗自腹誹,就你機敏,就你皮毛好,還最高貴最純正的紅毛火狐貍。明明你的小崽長得像條紅色小土狗,還火狐貍呢。你以為不許別人說他像狗,他就不像了么。希望你的小崽吃甜葡萄過敏。一身毛還稀稀拉拉的。哼。
這邊,安老師喘一口氣,槍口掉向張主任:“張主任,你說,我要不要用媚術,要不要洗他們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你說呢?”用一個萬般肯定,語氣強烈的反問句結尾,看向張主任,等他回答。
張主任一付官樣面孔,裝模作樣清了清喉嚨,滿臉微妙的尷尬,不接話或者不敢接話,只有一個答案,還問什么問哦。林微昕發(fā)現,男性在面對夏莎那樣,人美嘴利性格暴躁那一型的女性時,會不自覺產生瑟縮的退意。事實上,不光男性,全人類遇到那一型厲害女人都會產生瑟縮的退意。林微昕搖了搖頭,總結過后,她對張主任產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看他也順眼多了。很奇怪對吧,人對人的好印象有時候來自對方優(yōu)秀的特質,而有時候卻因為對方表現出的孱弱。也許這樣的弱點讓人覺得安全無害,并且產生了一種失敗者聯盟的伙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