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抬起頭,灰暗的天空不見陽光,夜晚早已過去,然而黎明卻依然不見蹤影。
死寂的南邊鎮(zhèn)仿若鬼域,萬物凋零。
就連周圍的房屋都仿佛度過了無窮歲月,斑駁的墻體似乎只要輕輕觸碰就會崩碎成一地塵埃,上面遍布的細細裂縫充斥著每一個角落,這讓洛明不禁想到酒館后院放置多年的舊瓷器。
這是一個早已被放棄多年的小鎮(zhèn)。
洛明忽然醒悟,這也是為什么明明擁有不錯的地理位置卻一直半死不活的原因,所有的事物都仿佛有著一層厚重的暮氣包裹在其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得過且過。
或許從多年前開始,這里就是為那棵快死的老樹提供的養(yǎng)料,就像是一場可有可無的實驗,試試這因為封印而油盡燈枯的老樹有無可能枯木逢春。
似乎也是為它傾盡一切封印裂縫的補償。
洛明有些詫異自己為什么能夠心情淡然的想到這么多,明明是親身經(jīng)歷的災難,就如同在翻閱一本他人記載的書籍。
這時心口的圖紋仿佛感知到他的疑惑,更多的信息從里面流傳出來,他仿佛在一片無盡的星空中看到了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然后是巨型的身軀,充斥著攝人心魄的威壓。
“你是誰?”
洛明不由顫聲問道。
那雙眼睛給他無比熟悉的感覺,仿佛也在同樣發(fā)問。
“你是誰?”
他忽然醒悟,那就是自己的眼神,身前的仿若有一面看不見的巨大鏡子,里面倒映的卻是一頭超出自己認知的巨獸。
耳邊傳來碎裂的聲音,那原本被塵封的記憶再次打開,然而里面卻空空如也。
他的記憶就從那夜洶涌的洪水開始,到如今的血色之夜結束。
就如同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人,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洛明感到身子發(fā)冷,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洪水中躲過一劫,狼狽的從河邊爬起,迷茫的順著雨中泥濘的道路向前走。
這個世界漫無邊際,卻找不到前方的道路。
“為什么會這樣?”
洛明低聲喃喃,目光忽然看向手中緊緊攥住的長劍,冰冷的劍身在這一刻就好像救命稻草,讓窒息的他能夠喘口氣。
“只要變得足夠強,所有的事情都能夠解決,老胡不會死,南邊鎮(zhèn)也能留下來......是這樣的,對吧?”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死寂的南邊鎮(zhèn),只有他獨身一人。
在山脈深處的湖泊,清澈見底的湖水只是淺淺的沒過干裂的底部,露出那深不見底的裂縫,濃郁的黑暗在其中涌動著。湖水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吸入裂縫之中,仿佛一張有生命的大嘴,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這蘊含整片地域生機的湖水。
忽而一個速度極快的身影出現(xiàn)在湖邊,毫不猶豫的撲向湖床中心的裂縫,那正是為劉天明指路的傀儡。此刻它大半身軀都以融化,玉珠已經(jīng)溶入心口的位置,隨著離裂縫越來越近,它的熱量暴漲。當傀儡落在裂縫前的時候,只剩下半截手臂,如燒焦的炭木插在湖床上。
不過它的任務早已完成,玉珠化作火球落入黑暗裂縫之中。
湖邊枯萎的密林外,劉天明身形平穩(wěn)的落地,然后毫不猶豫的跟隨著火球的軌跡,沖入那個他夢寐以求的所在。那如同血盆大口的裂縫來者不拒,所有的湖水也都流入其中,不剩一絲一毫。只剩下空蕩蕩的干裂湖床,慢慢蔓延,生機不見草地化為灰無,密林隨風消散。
過了好長時間才重新凝聚出一滴渾濁的湖水,順著縫隙慢慢流入到黑暗的裂縫中。快被曬干的海綿被死命的攥緊,哪怕一絲一毫都不愿意留在其中,那張貪婪的大嘴咀吸著這片地域所有的生機,直至這里化為一片廢土。
鐵匠蘇生一步一步的走到在逐漸蔓延的湖床上,心情難以平靜,冥冥中的預感不停的在警告著他,再向前一步便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我想試一試。”
記憶中還未變成鐵匠的他身穿鐵甲,目光堅定執(zhí)拗。
“你始終是那樣,沒有一點改變?!?p> 有個聲音在身后無可奈何的嘆息。
他抬起頭看向灰暗的天空,像極了那天的場景,回過頭,身后空無一人。
“我想試一試?!?p> 蘇生一字一句的對自己說道,抬起頭邁步走向那黑暗的深淵裂縫,絕不回頭。
干裂的大地迅速蔓延,草木成灰,目光所至皆無幸免。只是當?shù)搅艘惶幣R界點的時候,仿佛有一面無形的墻壁阻擋,在山脈盡頭截然而止。
當洛明醒悟過來的時候,山脈中心的整座小鎮(zhèn)都到了被蠶食的邊緣,房屋垮塌道路崩裂,所有人為的痕跡在以極快的速度抹去。
要不了多久,這里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湮滅。
似乎有一雙雙高高在上的眼睛在漠然的看著這里,巨變在蔓延到禮堂的位置時卻被隱隱阻攔了片刻,雖說沒一會依舊在吞噬著這座建筑,但速度十分緩慢。洛明也被迫回到禮堂,這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不過那些先輩的靈牌卻和外界一樣布滿了裂縫,牌面上的紅漆字黯淡了顏色。
沒來得及多想,洛明背起老胡順著地牢回到那處天井,原本飛濺的瀑布不見一絲一毫的水流,天井下的水潭只剩下空蕩蕩的孔洞。慘死的看守也化作了一具枯槁的干尸,只是地面上泛紅的污跡已經(jīng)有些刺眼。所幸的是外界的變化似乎并沒有第一時間影響到這里,然而那些枯萎的裂縫在逐漸吞噬著這里,危機依然迫在眉睫。
爬進干枯的水潭,里面并沒有多深,順著石壁牢牢的踩到了潭底,發(fā)現(xiàn)這里果然有一條河道。兩邊的石壁上長滿藤蔓,雖說有些萎靡但還是富有極強的生機,在這陰暗的環(huán)境下顯得十分詭秘。
眼下的時間耽誤不起,他順著河道一路小跑,中間哪怕意外絆倒也及時爬了起來,踉蹌向前。然而這個河道仿佛沒有盡頭一般,背上的人越來越重,直到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摔在地上,洛明也沒有看到盡頭。
喘息漸漸平復下來,死寂的河道吞噬了所有的聲音,落針可聞。
心中的焦慮即將到達某種臨界點,似乎隱約可以聽見那面掛在酒館大堂的計時掛鐘那熟悉的滴水聲,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著洛明的心頭。手臂上的傷口不知在何時就已經(jīng)愈合,鐵匠簡單的包扎似乎有不一般的效果,只是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一枚掛在藤蔓上的葉子掉了下來,洛明抬起頭,只見周圍的藤蔓似乎都在顫抖,隨即發(fā)現(xiàn)整個河道至整個大地都在震動。細碎的砂石落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縫出現(xiàn)在河道,仿若有生命一般迅速蔓延崩解。
洛明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的地面直接崩裂顯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深淵,毫無意外的墜落。
漫長的黑暗,大大小小的落石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然而這樣的墜落死亡也是注定的。
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不知為何,洛明反而有了一種即將解脫的感覺。
隱隱的光亮出現(xiàn)在下方,模糊間洛明看到了一條條巨大的仿佛植物般的根須,幾乎占據(jù)了他所有的視線,兩者之間就如同螞蟻和巨象的差距。
當洛明以為自己會就此結束此生的時候,他的身形逐漸慢了下來,如同充氣的氣球一般飄落。腳下便是巨大的根須,飽滿的表面長滿了細細的絨毛,看起來晶瑩剔透。正當洛明為之失神,在那巨型根須聯(lián)結的地方,有一座枯井吸引了他的注意。
淡青色的石磚砌就的井口讓他無比的熟悉,毫不意外的就是在那處黑暗空間遇到的那座枯井,只是這次洛明并沒有看到什么油燈,只是一口孤零零的枯井。
上面還長了不少青苔,看起來有著點點的生機勃勃。
洛明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看向井下,發(fā)現(xiàn)里面有著少許的光亮,朦朧之間隱約可以聽到水滴聲。
井下似乎并沒有枯竭,模糊的水面倒映出洛明的身影,只是那點點的光亮明亮了少許,似乎是一盞油燈,這讓洛明瞬間驚悚。水面上的他捧著油燈離開了井口,一如那天迷失在黑暗中的場景,洛明臉色發(fā)白的站在原地未動一步。
這一井之隔,似乎連通了時空。
或許這些都是幻覺,但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并不是這樣,這口井很有可能就是整個南邊鎮(zhèn)最大的秘密。
巨大根須表面的絨毛似乎在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光芒,雖說微弱但密布之下便照亮了整個空間,很明顯是在一處天然的溶洞,穹頂上還能看到不少藤蔓存在,許多劈裂的縫隙大抵就是洛明掉落的方向。點綴其上的藤蔓生命力極其頑強,哪怕經(jīng)過剛剛的震動都未出現(xiàn)斷裂,只有少許藤蔓葉散落。
但離開的希望顯然難以寄托在它們身上,整個溶洞就好像酒館后院的那口大缸,只不過這里的水早已枯竭,剩下一大堆根須在里面。然而洛明卻對這里莫名有著熟悉的感覺,似乎自己在這里度過很長的年月,可又覺得很是厭惡,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里。
他順著根須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干燥的地面凹凸不平卻連一塊小石子都沒有,那些隨著他一起掉落的碎石似乎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而所有根須的源頭,都在那口枯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