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鼓起勇氣沖了過去，手中的鐵鏟高舉后猛的砍向段科，后者絲毫沒有格擋的意思，任由鋒利的鐵鏟落在自己的身上，竟發(fā)出金屬碰撞一般的聲音。身上濕透的衣服破開一個大洞，露出里面泛著金屬光澤的身軀，如同一座鐵人一般，不過其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裂縫。
段科抬起頭，原本血紅的雙眼出現(xiàn)了少許的光亮，他默默注視著旁邊這座老酒館，斑駁的墻面經(jīng)歷了近百年的風(fēng)吹雨打，被撞出一個大洞后似乎再難以支撐過這場暴雨，搖搖欲墜。
老胡也從后院走了出來，手里仍舊緊握著木棍，警視著雨中的這個男人。
“看來我給你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p> 段科慢慢說道，聲音沙啞難聽，仿若喉嚨里灌滿了玻璃渣子。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你恢復(fù)正常了？”
老胡試探著問道。
“正常？或許吧，沒想到這么多年竟然會落到如此下場。”
段科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南邊鎮(zhèn)馬上就會有大麻煩，和我一起回來的那個人想要尋找隱藏在山脈深處的封印之地，”
“就是流傳很多年的那個傳說？那不是假的嗎？”
老胡驚詫的問道。
“他不知道從哪里搜尋到的古書，上面記載了這里的封印之地，為了這虛無縹緲的傳說，他掩人耳目來了南邊鎮(zhèn)。”
“趁晚上大雨還沒結(jié)束，逃吧......逃得越遠越好，眼下獸潮還未結(jié)束，貿(mào)然進入山脈深處就是送死，他不會在意這一點，但我們就要用活生生的人命堆進去。不要想著反抗，我們太過弱小，與他之間的懸殊大到難以彌補，根本沒有機會抗?fàn)?。?p> 段科低聲說道，緩步走到酒館的臺階上，慢慢坐靠在那里。
“那我們可以現(xiàn)在通知鎮(zhèn)里的獵戶，讓他們趁夜離開，能救幾個是幾個。”
洛明說道。
“如果這樣就能夠起作用的話，他就不會勸我們逃離了?！崩虾鷩@了口氣?！澳阕兂裳巯逻@個模樣是不是因為你拒絕了他的命令？”
段科沒有接話，雙眼無神的看著酒館內(nèi)的柜臺，上面有幾件年月很久的小巧擺件，雖說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有些破舊，但明顯可以看出經(jīng)常擦拭。
“老頭，那幾件東西真的很難看.....”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跟某個長輩說著話，呼吸漸漸平靜，直到寂靜無聲。
老胡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段科已經(jīng)冰冷的軀體，沒有感嘆什么，在屋內(nèi)翻出一件包裹遞給洛明。
“這是什么？”
“一些盤纏和生活的必需品，過去我備好以防萬一的，眼下這個情況這里已經(jīng)是個是非之地?！?p> 老胡面容嚴(yán)肅。
“那你呢？”
“兩個人在一起目標(biāo)太大了，分開的話遇到的危險會少很多，到時候我們在都城匯合?！?p> 洛明隱隱感到有些不安，但老胡說的話確實有道理，接下包裹后沒有多說什么。這時老胡忽然伸手給洛明一個擁抱，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和段科不一樣，這個世界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只是選擇相似而已。而且，你比他要聰明得多。”
洛明怔了怔，老胡將包裹在他身上系好后從后院牽出老馬，不知為何，這個將人生最珍貴的歲月留在酒館的男人忽然有些陌生。
“想什么呢？不要磨磨蹭蹭?！?p> 輕車從簡，老馬身上還掛著一些干糧包之類的物資，似乎老胡早已做好離開這里的準(zhǔn)備，雖然東西并不多，但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洛明點了點頭，起身上馬離開了這條街道，側(cè)過頭看到老胡蹲在酒館門口，似乎在和段科說著什么話，只是對方再也聽不到。
世事無常，彼此都已面目全非。
夜晚的密林很是寂靜，大雨早已停歇，只是雨水匯聚成澤，淹沒了許多地勢較低的道路山谷，形成一道道洪流。
馬蹄踩在水坑中激起大片水花，夜間冰冷的寒氣讓洛明有些難以承受，俯臥在馬背上縮了縮脖頸。林間的道路若隱若現(xiàn)，兩邊的樹木消失在身后，離小鎮(zhèn)的距離越來越遠。
直到一彎湖泊出現(xiàn)在視線之中，洛明輕拉韁繩停了下來，身上的包裹掉落在地上，里面折疊整齊的衣物與盤纏散落在地上。
他終于想明白老胡的意圖，這樣惡劣的事件怎么能僅僅只是逃離就能善了的，后果必然是被通緝，到最后付出的代價遠比現(xiàn)在要慘重得多。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有一個人站出來擔(dān)下所有罪名，畢竟對于其他人來說只需要有一個結(jié)果就好，就如同獸潮爆發(fā)前鎮(zhèn)長離職背下責(zé)任。
洛明從馬背上下來，腳步踉蹌的走到湖邊，水面上的少年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我們太弱小了啊。
洛明忽然想起段科的話，嘴唇顫抖著跪倒在地上捧起一汪湖水潑在臉上。
格外冰冷。
或許應(yīng)該現(xiàn)在轉(zhuǎn)身回去，和老胡一起面對，到時候就算是被判死刑也算有個伴，不妄他照顧自己這么多年。想到這里，湖邊慢慢響起嗚咽的聲音，繼而痛哭流涕。
假如......假如擁有足夠的力量，這些事情都能夠避免的吧。
那陷落的營地，一具具背回鎮(zhèn)子的尸體，酒館里血濺一地的鮮紅化作一幕幕畫面浮現(xiàn)在他的心頭，如烙鐵般深深的刻印在記憶深處。洛明有些喘不過氣來，手指緊緊扣在湖邊細碎的沙石上，眩暈的感覺從心底涌現(xiàn)出來。
肉眼可見的血絲從衣領(lǐng)下蔓延出來，如同蛛網(wǎng)一般。
記憶在洛明恍惚間回到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暴雨傾盆，河道中一名早已失去呼吸的男孩漂浮在水面，一頭嗜血的野狼循著血腥而來。然而它早已在天災(zāi)中茍延殘喘，顫顫巍巍湊過去想要咬斷男孩的喉嚨，就在甘甜的血液近在咫尺的時候，洪水的一個浪頭拍打過來，將兩者卷入河底。
水中大大小小的雜物在其中沉浮，洪水沖垮的村鎮(zhèn)不在少數(shù)，窒息下那頭野狼直接咽氣了。從它身體里漂浮出一道淡紅色的虛影，帶著荒蕪兇惡的遠古氣息，它沒入了洛明的身體里。點點靈光涌現(xiàn)，仿佛這個世界最神奇的造物，隨之出現(xiàn)劇烈的疼痛直接讓本以死去的意識驚醒，似乎要將身體里所有的骨頭都壓得粉碎，然后細細的拼接起來，筋脈中的血液沸騰如滾燙的巖漿。
在他心口的位置浮現(xiàn)出那頭虛影的模樣，仿佛隨時要破體而出，然而在那頭野狼體內(nèi)耗盡了能量，虛影沒一會便消失不見。
漫出河道的洪水將男孩沖到岸邊，洛明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似乎初次看到眼前這個世界，雨水拍打在他瘦弱的身體上，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下意識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直到在一處酒館昏倒在地。
記憶到此為止，關(guān)于之前的所有似乎都被刻意埋藏在了腦海深處，讓他難以探尋。
湖面上起了風(fēng)浪，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感應(yīng)到他對力量的渴求，洛明在衣服下的肌肉漸漸膨脹硬化，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改造他的身體。然而巨大的能量消耗導(dǎo)致強烈的饑餓感洶涌而來，幾乎要吞噬他所有理智。
踉蹌走向地上散落的包裹，拾起其中幾塊肉干急切的塞進嘴里，甚至等不及咀嚼就囫圇吞了進去，勉強壓下少許腹中那令人瘋狂的饑餓感。老馬在一旁有些不安的打著響鼻，這一瞬間洛明有種吃掉它的沖動，但瀕臨崩潰的理智讓他解開老馬的韁繩。
“走.....”
他跪倒在地捂著自己的腦袋，感覺自己身體里每一滴血液和骨髓都在發(fā)出進食的訴求，那幾塊肉干剛落盡肚子就消耗得干干凈凈，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就可能死于身體崩潰。
我也要死了嗎？
艱難的將身體挪到湖邊大口大口喝著湖水，冰涼的湖水流入胃里讓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抬起頭看向頭頂那輪彎月，清冷皎潔。他不由伸起手，粗糙的手掌似乎想要抓住夜空中的月亮，毫無意料的是空空無也。
湖面中心倒映的月亮隨著風(fēng)浪翻涌著，時隱時現(xiàn)。
洛明將身體往前伸，似是還不愿意放棄，不過這次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了水中倒映的月亮。此時他的理智已經(jīng)完全崩潰，只剩下本能在控制著身體，而這種本能卻與他過去大相庭徑，帶著壓抑的瘋狂，偏執(zhí)。
他慢慢往湖中心游去，直到整個人都消失在水面上，他潛入了湖底。
水底了無生機死寂一片，砂礫均勻的鋪在干裂的湖床上，這樣的景象不像是湖底，反而像是某個荒涼的戈壁灘，只不過覆蓋了一層湖水。在湖床中間有一道裂縫，兩邊是有些尖銳的石頭，有點點幽暗的光芒從里面涌現(xiàn)出來，隱約間洛明聽到有人呼喚的聲音。
接下來所有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此刻在南邊鎮(zhèn)中心的宅院中，劉天明坐臥在靜室內(nèi)，身前擺放著一座小巧的鼎爐，青煙裊繞，淡淡的熱意彌漫在屋中。
‘喀拉’
他心頭猛然一跳，連忙從懷中拿出一枚剛剛碎裂的古玉，原本看起來并不怎么起眼的印章形狀的古玉竟然緩緩融化，形成了一枚玉珠，其表面散發(fā)出有些炙熱的光芒。而劉天明就像一個快渴死的人在沙漠中看到了泉眼，死死緊緊盯著手中的這枚玉珠，哪怕手掌傳來滾燙的溫度也毫不在意。
“原來那位真的沒有欺騙我，那處封印之地的確存在，只要得到里面的神物我就有把握恢復(fù)當(dāng)年的舊傷，到時候我受損的天賦修為都能夠回到當(dāng)年的水準(zhǔn)，甚至再進一步也有可能?！?p> 他喃喃自語，臉上止不住的欣喜。
“我失去的東西，很快就會回來的?！?p> 說罷他站起身來，拂袖打開面前的鼎爐，里面煙霧繚繞間隱約可以看見兩枚泛黑的丹藥。
“誰都不能阻止我，哪怕堵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