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吐露真情
孫臏與田忌正在閑談。
其實(shí)“閑談”談?wù)摰囊彩潜鴷鴳?zhàn)策。
某個戰(zhàn)例中的得失,對于家長里短、生活瑣事,遠(yuǎn)近親疏、人際關(guān)系,孫臏沒興趣、也不熟悉,缺乏資料。
田欣雖是婦道,但生長在軍人家庭,對他們的談?wù)摬⒉荒吧?p> 尤其是受孫臏的熏陶,從好奇到有趣,竟也逐漸深入進(jìn)去。
對不少名詞術(shù)語,不僅能聽懂,還能聽出個子丑寅卯來。
所以她也成為這個書房中的??椭?。
但她今天可不是為了聽他們“擺烏龍陣”而來,聽了一會兒,便對田忌說:
“大哥,我要跟孫軍師單獨(dú)談?wù)?,請您回避一會兒?!?p> 好家伙!對堂堂大將軍,還是在人家的書房里,竟如此發(fā)號施令、喧賓奪主。
可見這位郡主的性格和脾氣。
由于她是小妹妹,和哥哥們?nèi)鰦蓱T了,田忌并不感意外。
孫臏卻驚訝地望著她,心中暗想:
“要跟我談什么?還要單獨(dú)談!”
田欣要談的,他做夢也夢不到,田忌出去后,田欣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問:
“孫軍師,貴庚幾何啊?”
孫臏聽著,大異于往時,覺得有點(diǎn)兒不對味兒,但還是回答:
“虛度三十有五。”
“嗯,歲數(shù)也不小啦,聽說大王給你保媒?”
孫臏最討厭這類話題,尤其是跟女性,更覺得別扭,心中不滿。
但出于禮貌,又不得不答:
“偶然涉及,一提而過?!?p> “沒跟你提到女方?”
“沒有?!?p> “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
“是我?!?p> “啊?”
盡管在那個時代,“禮數(shù)”在男女關(guān)系上的設(shè)防還不嚴(yán)格。
但畢竟不像二十世紀(jì)“九零后”們那么開放。
在千軍萬馬中面對生死關(guān)頭都不曾驚慌失措的孫臏,卻被這句“是我”嚇得目瞪口呆。
不由自主地問了一聲:
“你?”
“對,是我,我怎么樣?配不上你嗎?
別看你為齊國建了大功,我可是齊國堂堂郡主!
臣子的功勞再高,也高不過郡主的身份,你能承認(rèn)嗎?”
“那是,王室貴胄嘛!我根本就高攀不上!”
孫臏對她炫耀身份有些氣惱,嘴皮子倒利索了。
“承認(rèn)就好,我再問你,我不漂亮嗎?”
“……”
孫臏沒詞兒了。
“你必須回答我所有的問題!”
“是,漂亮,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p> 可憐孫臏,在他使用的詞匯中根本就沒有這些術(shù)語,此刻被田欣一逼,算是急中生智。
不知從誰的“語錄”中信手拈來,其實(shí)對其含義根本不懂。
田欣聽了暗笑,卻還繃著臉:
“別胡吹亂捧啦,我還有自知之明,算不上那樣的美人,可也不是丑八怪吧?”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孫臏對“丑八怪”倒有較深的理解,知道不適合郡主。
“那么,我不富有嗎?”
“不、不……”
孫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順了嘴,可又不知道她富不富,便據(jù)實(shí)回答:
“不知道?!?p> “諒你也不知道。”
田欣有些得意:
“告訴你!我有,有許多田地,許多牛羊,許多奴仆,還有好多金錢……”
出嫁時她父親和齊王給了她一大批嫁妝,亡夫又留下了豐厚的遺產(chǎn)。
可惜,可憐肥富婆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數(shù)目,只得用“許多”來表達(dá),不過她有把握:
“娶了我,就不必給大王帶兵打仗用性命掙俸祿了,足夠你幾輩子也吃不完,你說我富不富?”
“是,是,郡主富可敵國?!?p> 孫臏只得點(diǎn)頭稱是。
委屈的淚珠兒,早已在眼眶中盤旋:
“好啊?我問你,為什么你還不愿意娶我?
人家苦苦等了你十年啊!你太瞧不起人啦!”
田欣越說越難過,最后不禁放聲大哭。
孫臏一聲長嘆,這位郡主已經(jīng)走過了“少女”的花樣年華,卻還是像小姑娘那樣天真。
聽得出,她如此顯擺,并非意在驕人,只是想說明她配得上當(dāng)自己的妻子。
事實(shí)上,十年的接觸,也能感覺到她確實(shí)直率得可愛。
比那些扭捏作態(tài)的外表包裝下,藏著一肚子“猜不透”的淑女們,更易于讓人接受。
如果真想的話,還真應(yīng)該娶這樣的妻子。
可惜……
“郡主,我沒有一絲一毫瞧不起你的意思。
你素常曾叫我哥哥,以我同田家的關(guān)系。
冒昧些說,也從心里把你當(dāng)妹妹看待,只是咱們沒有夫妻的緣分!”
“為什么?我不嫌棄你腳殘?!?p> “因?yàn)槲乙呀?jīng)有妻子,就不能負(fù)她再娶你。”
“你有妻室?在哪里?還在魏國嗎?”
“她在我心里。”
“什么意思!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且聽我說……”
于是便把當(dāng)年與萍兒的一段情緣詳詳細(xì)細(xì)地講給田欣。
包括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也毫無保留地傾訴出來。
這么多年了,田欣還是他唯一的聽眾:
“她是為我而死,沒有她的死,我也活不到今天,得以報(bào)仇雪恨!
坦率地說,在她死前,盡管她對我柔情似水、體貼入微,我卻總把她視為龐涓派來服侍我的人。
我感謝她,卻談不到愛,因?yàn)樽约航K將隱遁出世,根本就沒想過在塵世中留下情感的牽掛;
然而,就在她死的剎那間,我的心卻醒悟了,她是我摯愛的妻!
永遠(yuǎn)是我唯一的妻!
我的心,已不在我的腹中,而與妻遨游于九天……
郡主,欣兒,我的妹妹,放棄你的夢想吧!
與一個沒有心的人共同生活,得不到任何幸福?!?p> 田欣一直聽到如醉如癡,咬著嘴唇,噙著淚花。
終于忍不住了,撲在孫臏胸前,又一次痛哭流涕:
“哥哥,我的好哥哥!我真羨慕那個萍兒姐姐,我也愿意為你而死??!”
孫臏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傻妹妹,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愿意死,那是被人逼得呀!
我骨輕命賤,你福澤綿長,咱倆不是同路人。
你不能,也不應(yīng)該硬要隨我去受非人之苦。
趁著年輕,找一個適合自己的人吧,執(zhí)迷不悟只一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還不醒來!”
田欣默默地仰起臉,點(diǎn)點(diǎn)頭……
齊王說話算話,在歷山之陽選址,并尊重孫臏的意愿,蓋了一座“軍師府”,其層數(shù)楹。
雖然簡陋,可也另有一番風(fēng)味。
不過他還不能居中靜養(yǎng),因?yàn)辇R王幾乎天天把他接入宮中議事,致使這“軍師府”形同虛設(shè)。
孫、田二人受到威王如此重視,使相國鄒忌心中很不好受,坐臥不安。
在對魏問題上,他一直當(dāng)“反戰(zhàn)”派,結(jié)果被事實(shí)證明是錯了。
此前的追隨者們認(rèn)為“站錯了隊(duì)”,紛紛反戈一擊,投奔到田忌門下。
他這里則門可羅雀,弄得他總覺得臉上灰溜溜的,不好見人。
他本以口舌見長,是通過談音樂、論謬?yán)韥碇S勸年輕的齊威王奮發(fā)圖強(qiáng),使齊威王“一鳴驚人”。
因而封侯拜相,此外沒什么大作為。
這種人能迅速得志,也易于失掉寵信。
孫臏的才能,又確實(shí)比他高。
盡管一直低調(diào),但在他看來,不過是目前的、暫時的,最終會取代自己,只在時間早晚而已。
絲毫不能減輕對他的威脅。
要保住自己的相位,就必須使孫臏立刻滅亡,而想除孫臏,必須先扳倒田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