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螞蟻
長春閣后院。
如果有人進了這鋪面后院，會驚異于這里的美景。
假山堆疊，小溪潺潺，有亭落橫跨玉河，其間灌木叢生，泉水汩汩。
趙明月也是如此感慨。
錢掌柜一路領(lǐng)他穿梭曲彎深邃小路，到了亭落中，賀千空端坐在雕荷花大理石方凳上，面前石桌擺著一壺清茶，一桌棋盤。
他眼眸深邃，鼻若懸梁，一手摩挲棋子，沉思棋盤之中。
一般看到這幅景色，客人定會安靜下來，恐打擾了主人思路。
可趙明月卻反其道而行，他搖擺手中折扇，朗聲道：“你可好，再沒人想到你居然在京城鋪面中修了一座揚州風(fēng)格的庭院?！?p> 不待別人招呼，他就自顧自坐在剩下的方凳上，給自己斟了杯茶，又是感慨道：“嗯，滋味濃醇，鮮爽回甘，定是武夷巖茶?！?p> “喜歡就自己修一個?！辟R千空終于抬頭，一手將棋子落回棋碗，一面揮手讓錢掌柜退下。
“?。∥夷睦锵衲惆?，修一個這種亭子要多少銀子，我就是有我老爹也不讓?！壁w明月大倒苦水。
趙明月乃是當今皇后胞弟，趙大學(xué)士的小兒子，今歲不過二十，性子卻最為跳脫。
趙大學(xué)士一生清正廉潔，最看不慣驕奢淫逸，幾個孩子多是如此性子，反倒是小兒子趙明月，小了還好，越大越愛那些身外之物，吃穿用度皆有要求，力求精致。
別人家也許還好，可趙大學(xué)士就看不慣，但凡趙明月衣著華麗些都要氣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肯讓趙明月修個如此費錢的亭子。
趙明月大為惋惜：“唉，不說這個了。你不知道如今京成里都在傳什么……”
賀千空呷口茶，并不發(fā)言。趙明月的性子，即便沒有人附和也能自說自話。
“哈哈哈，你說劉懷玉這傻子，有了外室還生了庶長子，這婚事哪還保得住。他倒也有意思，廣平候府退了親后，他每天都要去門口等著，哀求自己知錯了，嘖嘖嘖，那態(tài)度……”
“我找你來，正為商議此事?！辟R千空聲音清冷。
“啊？”趙明月回過神，“不是吧，你什么時候這么八卦了，一個退親的趣聞……你該不會看上人家小姐……”
賀千空一個眼風(fēng)掃過，趙明月剩下的話立馬咽進了肚。
“廣平候在軍中頗有威望，他一直對陛下忠心，對太子三皇子并無傾向。可三皇子手中無軍中的人，他們必會好好拉攏一番?！?p> 賀千空把玩手中棋子，聲音低沉暗啞。
趙明月也正色起來：“你想趁此機會拉攏廣平候？即使拉攏不到也想賣個好?？稍撊绾?？”
他皺眉，廣平候朝中老人了，雖武夫出身，卻心細如發(fā)，平素行事滴水不露，難有機會賣好拉攏。
“廣平候素日最為疼愛他家女兒，此番劉懷玉做了多次大事，他心中能沒有氣？可劉懷玉也是聰明人，每日去候府門前哀求，在京城那么多圍觀眾人眼下，即使廣平候想使陰招也無處可使。”
清風(fēng)吹起湖面，泛起點滴漣漪。賀千空繼續(xù)道：“再說劉懷玉這事，可小可大。往小了說不過是沉溺美色，可往大了說……”
他眼光如刀：“自身德行不足，家室不寧，何以為官！”
隨著他話音的是棋子落地的“啪嗒”聲，賀千空緩緩收手。
趙明月往棋盤中間看去，方才賀千空所執(zhí)白子已經(jīng)布好局，包圍了黑子。
明明是春天，肅殺之氣卻蔓延開去。
趙明月還是有些不解：“這你為何不上奏？”
賀千空眸光深邃，緩緩道：“我是孤臣?！?p> 趙明月瞬間明白。
孤臣，只忠心皇帝，做皇帝手中的刀。不結(jié)黨不營私，這就是為何作為皇后外甥、太子伴讀卻穩(wěn)得帝心。
所以這件事，太子黨做得，趙明月做得，獨他自己不可以。
只是趙明月還是有些奇怪，賀千空對此事似乎過于上心，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多問。
三日后又逢朝會，果然有趙大學(xué)士學(xué)生上書劉懷玉不修其身不足為官。
成景帝對京城中傳聞也略知一二，廣平候一直忠心盡職，此番出了這事這幾日也是憔悴了。成景帝思及此，用毛筆沾了朱砂，在奏折上寫了個大大的“準”。
不過瞬息，劉懷玉的命運就被決定，辭去官位，永不錄用。
就如同一只螞蟻，被人發(fā)現(xiàn)后輕輕碾死再拂去尸體，沒人會在意。
當賀千空聽到下人傳來的消息，他只略一點頭，螞蟻怎么樣沒人在意，知道碾死了就可以。
只是那人應(yīng)該可以放心了吧。
他腦海略過一張如玉含淚的嬌柔面孔，也算不負她所托。
五月份，天氣帶了悶熱，京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劉府門前更是熱鬧，一群看熱鬧的圍住劉府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正所謂墻倒眾人推，劉懷玉被褫奪官位，劉府沒了來錢路，周氏和周青青才知道著急，可天下沒有后悔藥，無論她們怎么悔不當初也無能為力。
沒了銀子，吃穿用度都要縮減，可家里余錢本就沒有多少，很快就入不敷出，起初劉懷玉還不死心想留在京城，可林陽烈哪里能讓，劉懷玉去哪里打工教書都沒人敢收，即便去街上擺攤寫信，林陽烈也早就雇了街頭混混掀翻他的攤位。
如此不過五六天，劉府就過不下去，為了還債，只好將京城宅子賣掉，舉家回老家，好求得一絲生機。
林陽烈也不打算不留生路，只要劉懷玉不在京城惡心人，他也不會趕盡殺絕。
今日正是劉懷玉離京的日子，他這幾天都是京城流言主角，有什么動靜滿城皆知，林姝蔓也得了消息，早早來到劉府對面的茶樓，要了個包間，點幾道點心，心情舒暢瞧著熱鬧。
這茶樓裝橫簡陋，茶水也一般。平日里林姝蔓碰都不碰，可今日她卻喝得津津有味。
配合著劉府的熱鬧更是開懷。
她許久未有這暢快心情，覺得茶樓包間中簡陋的布局都瞧著順眼。
正啜飲，劉府大門開了，劉府一家人緩緩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