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贬肆刑剌p輕的摸著給她梳頭的手,母親的熱度總能讓她安心。
瑪格麗特很久很久都沒有被崴列特這樣稱呼過了,她蹙著眉想了想,上一次還是在她失手打破清國花瓶的時候,怕威廉訓斥才這樣喊她,真是個聰明的小孩兒。
她蹲下身子,看著鏡子里女兒的臉,綁頭發(fā)的手卻不曾停頓,她問:“怎么了我的小紫羅蘭?”作為母親,或者說作為一個很不稱職的母親,來這里快一個星期了她都沒能幫上大女兒什么忙,不過幸好兩個小家伙要讀書認字,她總算有點兒事兒可以干,不至于因為無聊把自己沉浸在喪夫之痛里。
“媽媽,唉……”崴列特從梳妝臺前起身,拉著母親的手坐在床上,她把頭輕輕地枕在母親的腿上,她想著今天發(fā)生的這么多事兒,心里很不滋味。她嘆完氣,開口問:“媽媽,這世界上究竟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
瑪格麗特沒有立刻回答,她明白現(xiàn)在敷衍的答案不會給他女兒提供助力,但真相卻又太過鋒銳,她不知道自己天真的女兒能否承擔得住,不過她也明白,現(xiàn)在女兒的處境或者說她們的處境,都是在刀鋒上行走,面前是難以管教的民眾和未知的未來,身后是兩個狠毒的親戚,為了抓住她們奪走她丈夫的遺產(chǎn)。
“我的女兒?!爆敻覃愃€是狠下心,說“還記得你十歲時候去的巴黎圣母院嗎?”
“當然,媽媽。”崴列特回答母親的提問。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威廉抱著你,我走在后面買明信片?!爆敻覃愄叵袷窍肫鹕陷呑拥氖虑橐话?,眼神迷離著,“那時候你的兩個妹妹還在家里由保姆管著,那時候我們怎么會想到這次旅游會是我們一家最后一次旅游了呢?”渾然不覺中,她還是想起了曾經(jīng)的時光,想起了她溫柔俊朗的丈夫,可惜美麗的時光就如同兔子的尾巴那樣短暫。
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暖,瑪格麗特又一次清醒,心下有些悵然有些自責。
就這樣不堅定的內(nèi)心,要怎么樣成為女兒的幫手?
“當時的主教拿著福音布道?!?p> 崴列特想起那個不茍言笑的老頭,雖然走路顫顫巍巍的,但是聲音洪亮仿佛是來人間宣讀正義的天使。
“而你偷偷地問我:‘母親,為什么在圣母院里也會有陰影?’”
“我說:‘光芒從耶和華的身上綻放,要使這片充滿混亂的土地變的秩序、祥和。你所看到的陰影只是還沒有被凈化的邪惡?!?p> “而我現(xiàn)在的答案是,陰影就是燭火的一部分,邪惡也是人的固有屬性?!?p> 說完后,瑪格麗特偷偷的瞥了一眼她的女兒,驚奇地看著她女兒沒有任何表現(xiàn),這也不能怪她不了解崴列特。只是昨晚發(fā)生的事被崴列特隱瞞下來,她不想嚇到溫柔的母親和兩個單純的妹妹,也不想讓她們知道自己開始改變了。
……
崴列特一直在思考著:“燈光下面會有陰影,邪惡隨時存在于我們身邊?!彼齺淼綅u上之前覺得島民應(yīng)該是無知的,然后發(fā)現(xiàn)島民是頑強的,在面包木板事件后,她又覺得島民是好控制的,至于現(xiàn)在嘛,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每個定論。你對島民好,島民想要索取更多,從之前貝倫煽動性的言論沒有被制止就可以看得出來;你對他們溫和,他們就對你的決議不理不睬,像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也敢這樣辱罵她的領(lǐng)主,如果是在英格蘭,這個女人早就下地獄了。崴列特之前一直信奉著書上說的話,她相信人民是受欺壓的,是善良的,如果遇到光明的人也會迸發(fā)出光明的,但她現(xiàn)在覺得書上的知識也不過如此,跟那些福音中的教誨一樣,遠離凡塵俗世,信口開河。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船上的醫(yī)療室,其實還是船長室,因為那些水手們住的地方跟老鼠窩沒什么兩樣,把這樣的病人送進去,等于直接宣告他們的死亡。
其實崴列特一進來內(nèi)森就醒了,只不過他因為覺得的自己丟臉而沒有起身,其實昨晚的傷并不是很厲害,但他還是疼昏過去了,他心下暗忖一定是最近吃的太好疏于訓練,不然怎么會一打就暈?zāi)兀?p> 崴列特坐在窗口,望著遠處白茫茫的海面,她不知道馬歇爾能不能帶來她要的東西,更不知道這座島的未來會變成什么樣。
“崴列特女士,早上好。”內(nèi)森找準機會穿上了昨天的外衣,總算身上沒有裸露的肌膚了,雖然他更習慣不穿上衣,但在這位淑女的面前,他總是想把自己打扮的更好看一點。他揉著腰坐直,看著眼前沒有沉浸在思考中的淑女,看得有些兩眼發(fā)直,他還記得曾經(jīng)上岸卸貨時,有一個打扮體面的男人急匆匆過來問他有沒有珊瑚,在他再三追問下,那位紳士才說出要珊瑚的原因。他愛慕一位淑女很久了,今天是那位淑女要走進倫敦社交季的第一天,他想給那位淑女一個奇藝的寶物,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當時內(nèi)森覺得遇上了一個冤大頭,于是他開出一個金畿尼的價錢,給了那個男人一塊海里到處都是的紅珊瑚,看著那個男人肉疼卻又不得不做的神情,內(nèi)森心里暢快極了,而現(xiàn)在他也有這樣的感覺,為了眼前的人,他甚至可以付出他的命。
遠方的霧在太陽升起時就已經(jīng)消退了,崴列特還在出神地望著海面,看著陽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而大海卻又那么平靜、那么深邃不可知。她瞪大了眼睛,一個靈感從她的腦海深處涌現(xiàn)。
如果一個善良的人凝視深淵,那么他終究會在深遠的凝視里丟掉善良。崴列特自問不想變成那樣的人,于是她有了另一個辦法,如果把黑暗和光明直接分開,像是東方戲劇中所謂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那么她再也不用考慮慈悲和暴力之間的平衡點了,她負責用暴力和斗爭來抹去這座島的黑暗,或者把黑暗抓在手里;而另一個人負責用寬容和仁慈來鞏固人心,讓善良這一特質(zhì)根植人心,至于人選嘛,想來她的母親會很愿意當一個人民的“瑪利亞”。
心頭的煩憂一經(jīng)解除,崴列特感覺前途一片大好,她甚至有些愛上了這個創(chuàng)想,就像是太陽和月亮對立才有的世間萬物,像是耶和華和路西法斗爭才有的人間生靈一樣,黑白需要兩個極端,這樣才能完全的掌控普希里島,才能控制它的未來。
……
愛德溫坐在面朝大海的陽臺上,他愜意的端起掐金絲的東方茶杯,里面的加了奶和蜂蜜的印度紅茶,和煦的風帶著清晨特有的泥土味道灌滿了室內(nèi),他抬眉看著遠方一望無際的海面,想起那天那位落跑的淑女,當時他想著一次***,也沒太把她當回事兒,結(jié)果她卻能帶來如此大的驚喜。
昨天愛德溫還在考慮這用什么理由繼續(xù)呆在約克郡,早上他聽到有人在敲窗戶,他警覺地拿起燧發(fā)短槍,靠著墻朝陽臺走去,看見的不是蒙面的殺手而是渾身潮乎乎的馬歇爾。
馬歇爾一進屋子就癱坐在地上,顯然,讓這樣一個老男人爬墻太勞累了,但是他肯定不想見到那只老禿鷹,于是剩下的路只有垂直而上。
他打開信,臉上的神情從慵懶變成凝重再變成喜悅,不過他還是有些顧慮,于是他低頭問正在喘著粗氣的老馬歇爾,問那位淑女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想到這位以前嘴上沒個把門的糙漢,現(xiàn)在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實在是被他問煩了,才說一句送什么都不如送錢。
于是愛德溫不再拿這位老船長當消遣了,他撕下一張紙,簽上姓名后遞給馬歇爾,催著他趕緊回去,在馬歇爾準備從窗戶上爬下去的時候,他又喊住馬歇爾,想了一會后,低聲地說:“為了感謝她的雪中送炭,我可以給她一個口頭承諾,豁免百分之十的皇家稅收?!彼匆婑R歇爾的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就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會把話帶到,只不過會把他的主動行為變成自己的功勞罷了。
至于那個海盜的贓物,他并不在意,只要能把證明他們身份和受害者身份的東西帶回來,那么他在這里的地位就會上升一大截,換句話說,他父親短期內(nèi)再也不能把他抓回去了。
……
雖然現(xiàn)在普希里島東岸居民們并不缺少食物,但是過往的生活已經(jīng)給這些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托馬斯帶著他的兒子在碼頭上釣魚,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是為了消遣而非為了填飽肚子而釣魚,雖然他一直在向兒子傳授著他釣魚的經(jīng)驗,但是他兒子明顯不領(lǐng)情,而是一直望著右邊兒的魚碼頭,眼看兒子心不在焉,托馬斯也不生氣,誰讓那位淑女現(xiàn)在給他們足夠的東西吃呢?至于以后的事情,那位淑女也一定會有辦法的,既然如此,小孩子貪玩一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等等,那是什么?托馬斯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他看見遠處的海面上有一張巨大的帆,帆上繡著花紋,然后出現(xiàn)的是另外兩面風帆,但是那位淑女的船還停在港口啊,難道是海盜?
托馬斯丟下手里的魚竿,抱著他的兒子沖向在海水里上下顛簸的長蛇號,他不顧水手的阻攔,急切地敲著門,然后被水手摁在地上,臉跟帶著泥水的甲板親密接觸,正當他想大聲提醒船內(nèi)的長官們時,門開了。那位美麗的淑女命令壓著他的那個水手松開,然后跟他說了一句話,放他下了船。
在知道這艘船上的人不是海盜后,托馬斯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更加驚恐,他此時恨不得少長兩條腿,急切的朝著家的方向跑去,他一定要傳達到那位淑女的命令——所有東岸居民,日落時分不要外出,誰敲門也不要開,否則后果自負。托馬斯不敢去深思那位淑女話里的深意,他只能帶著僥幸的想,自己沒干過壞事兒,只要傍晚時分不做飯,不出門就沒事兒了吧。
內(nèi)森有些擔憂的看著跑回去的父子倆,說:“如果這兩個人通風報信,那一家海盜有所警覺該怎么辦?”巴德·伍德也這樣看著崴列特,顯然他心里有一樣的想法只是不愿開口罷了。崴列特迎著毫不畏懼的面對太陽,隨后轉(zhuǎn)過身來,說:“當整座島都在我的火焰中,他們又能往哪里逃?”內(nèi)森和巴德不約而同的感覺到這位淑女的身上有了一些變化,但是具體變化在什么地方他們又說不清楚,只是感覺崴列特的身形嬌小卻又偉岸。
過了十分鐘,管風琴號在馬歇爾的指揮下停穩(wěn)在碼頭上,馬歇爾第一個跳下船,他身后站著整整齊齊的二十名燧發(fā)槍手,他們沉默的站直身體,凝視著眼前嬌小的人,只見那人開口,金色的頭發(fā)被海風吹起,藍色的眼睛與大海呼應(yīng),輕柔的語氣里卻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肅殺,這時他們才理解曾經(jīng)的同伴——馬歇爾,為何如此敬重這位年輕的淑女了。
他們依照命令分成五隊,脫下鮮紅的衛(wèi)兵服換上有些粗糙的短袖,在那些水手的帶領(lǐng)下進入密林深處,巴德目送那些帶著槍的士兵進入密林,他不禁有些想哭,也不知道是為了他的父母或者那個救他的爺爺,還是為了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他只知道,今晚,一切罪惡都將畫上句號。
……
黑壯的女人在地上打滾撒潑,她周圍站著十幾個人,而她撒潑的對象則是一個頭發(fā)斑白的老頭,見到老頭無動于衷,那婦人只能更加賣力的撒潑,還大喊著:“我可憐的貝倫啊,你幫爸爸做完事情之后爸爸就不再管你的死活了??!”她一直這么鬧著,周圍的人也勸著,但是心是不是真的這么想就不好說了。終于,安迪開口說:“我不會丟下我大兒子不管的,只是要先想個辦法。”他眼睛一轉(zhuǎn),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誣陷。
在他簡單的跟兒女們解釋了這次行動的口號之后,他們傾巢而出,在西岸的墓地那里哭,說著自己的無辜和那位假仁慈的淑女的虛偽,說貝倫不過是發(fā)現(xiàn)了她犯罪的行徑就被抓進了監(jiān)獄。也許是西岸居民習慣了老安迪慈祥的形象,又或許是他們看著東岸居民有吃有喝而他們卻沒有沾到一點好處,他們憤怒的拿起農(nóng)具,朝著東岸和碼頭的方向前進。
“你們這群無恥的叛徒!”安迪的小兒子大吼道,但出乎他意外的是,東岸此時沒有一個聲音罵回來,甚至沒有一個人出來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他先是懷疑這里有什么變故,但隨后他釋懷了,肯定是這些膽小鬼看到他們浩浩蕩蕩的來嚇得連家門都不敢出,想到這里,他用力地踹了下面前的門,果然,門后頓時傳出一陣哭聲。
“父親,這些膽小鬼都躲起來了!”男人義憤填膺的說著,但是心里卻很高興,因為少一個人,他們打倒那些上的人的幾率就更大一些。無論怎么看,二十個人對上兩百個人,都是無法抵抗的。他放肆的笑著,大罵著那位淑女的無恥,周圍的人也跟著大喊,當他得意的準備向老安迪邀功的時候,他的胸口出現(xiàn)了一個血洞,他看見父親的愕然和妻子的眼淚,他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機會去明白了。
“所有人立刻趴在地上!雙手放在背后!”馬歇爾突然從某處民宅的茅草堆里站起來,用他最洪亮的聲音怒吼:“但敢違抗者,格殺勿論!”
看見西岸居民們紛紛驚恐的趴在地上,安迪的老妻立刻開口打算挽回局面,甚至可以激化雙方的矛盾,她帶著哭腔大喊:“你們這些混蛋,我……”她還沒有說完,胸前也同樣出現(xiàn)了一個大洞,她在死去前的最后一個念頭居然是——肉燒焦的味道這么難聞。
兩槍過后,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他們依然冷卻了之前的憤怒,此時都只盼望著那些拿槍的人說話算話,饒他們一條命,有些膽子小的已然小便失禁,他們眼前還是那兩個鮮活的人胸前的血洞,以及像是死神號角一般的槍聲。
安迪心里充斥著憤怒和悲傷,讓人意外的是,這個殺人無數(shù)的海盜,居然對自己的家人懷著常人的感情,他把牙齦咬出了血,腦中一個新的計謀出現(xiàn),只要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那他就能讓局勢瞬間反轉(zhuǎn)!
但是不是現(xiàn)在,他的摯愛的尸體就是最好的提醒,他毫不懷疑,如果他稍微動彈一下,等待他的只有劇痛和槍子兒。
在燧發(fā)槍士兵的掩護下,水手們拿著繩子在人群中翻找著跟安迪長相相近的人,在他們的慧眼和周圍怕死的西岸居民的指認下,除去死掉的兩個人外,居然有二十個人!這和巴德告訴他們的數(shù)字對不上,不過老馬歇爾瞬間就釋懷了,反正都是海盜嘛,多死一個少死一個沒有區(qū)別。
在臨走時,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大喊:“所有人聽著,在今晚領(lǐng)魚的時候,所有人,無論是男人女人,只要是活著的,只要是在喘氣兒的,全部都要到港口來。”他頓了頓,滿意的看著面前數(shù)不玩的驚恐面孔,繼續(xù)恐嚇道:“如果有人在家不去,如果被瓊斯夫人發(fā)現(xiàn),就當場判定為安迪的同伙!”
同伙?此時不管是西岸瑟瑟發(fā)抖的居民還是在家里死死頂著門的東岸居民,大家心頭都有了一個猜測。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了。”馬歇爾看時機成熟,笑著說:“這些人的罪名是——海盜!”
安迪聽到這兩個字,他之前想的千萬句辯白的詞都失去了意義,周圍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完了,全完了?!边@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忍冬藤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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