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6 能言善辯的英格蘭先生

　　迎著朝陽，亞提斯美人號緩緩歸港，一夜沒睡的諾雅站在船舷，一臉的哀傷。

　　洛林走過去，背著手往她身邊站住，諾雅就把頭靠過來，靠在洛林胳膊上。

　　她很嬌小，連身材都很不羅姆人，一米五幾的身高連洛林的肩都夠不著，只能靠在胳膊上。

　　洛林伸出手把她攬住，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后悔了？”

　　“他們是我的族人，薩姆叔叔小時候偷偷給我藏奶酪，皮達奶奶總是給我吃酥餅。還有小艾爾倫，他總說要做我的專屬樂師，可我卻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跳舞，害得他至今也沒有在廣場彈奏過吉他……”

　　諾雅小聲說著話，努力把腦袋藏起來，聲音變得甕聲甕氣，聽得清，卻不見了喜怒。

　　“他們就要流浪了……”她說，“羅姆人喜歡流浪，也害怕流浪，到了一個新地方，人們總會把我們當(dāng)巫師，當(dāng)小偷，當(dāng)強盜，會死人的……”

　　洛林無言以對，也知道，諾雅不需要他說話。

　　諾雅繼續(xù)說：“船長，不騙阿方索子爵好不好……表姐們想殺我，但是薩姆叔叔、皮達奶奶，還有小艾爾倫，他們從來沒想過傷害我……我能逃出來，就是小艾爾倫報的信，是薩姆叔叔告訴他的……”

　　“我們本來就不會欺騙子爵。誠信是生意的根本，一旦有了欺騙，生意就不會長久。”

　　“真的？”諾雅的眼睛亮起來。

　　洛林笑著揉她的腦袋，白耳朵也湊趣地鉆進來，讓洛林一起揉它的小腦袋。

　　洛林逗弄著白耳朵的圓下巴，輕聲說：“諾雅，以后不能再質(zhì)疑你的船長。誠信是航行的根本，一旦有了欺騙，海船會被諾歐通拒之門外?！?p>　　“諾歐通是？”

　　“是所有海船的墳?zāi)?，是所有水手的天堂?！甭辶种钢约旱男目?，“可她不在天上，她在這兒，也在一切三色堇盛開的地方?！?p>　　……

　　船只靠岸，與阿方索子爵建立友誼的大計劃就此展開。

　　諾雅回到了羅姆薩拉部，以女巫的身份等候子爵夫人的招喚。

　　這只是暫時的。

　　占卜結(jié)束之后她就會回到船上，因為做不到驅(qū)逐三個表姐，她能驅(qū)逐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洛林不可能放任自己的船員身在險地，除了讓海娜辛苦些保護她，還逼著她的三位表姐向命運水晶球發(fā)下毒誓。

　　可笑而有用的招數(shù)。

　　羅姆人可以信仰所有神，可骨子里他們卻是無神論者，世上唯一信仰的只有命運，并通過水晶球和塔羅牌去聆聽。

　　這一點和洛林很像。

　　兩世為人的他也是骨子里的無神論者，信仰尼奧爾德，一個是小洛林贈予他的習(xí)慣，另一個則是對海倫娜的緬懷。

　　幸好，先祖信仰的根基本就是緬懷，否則洛林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捕鯨人，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激發(fā)出血脈里的力量。

　　一切進行地有條不紊。

　　三天以后，諾雅傳來口訊，說阿方索子爵回來了。他們將會在明天的十點求見子爵和子爵夫人，為后天的占卜商定最后的細節(jié)。

　　得到消息的洛林微微一笑，讓皮爾斯準(zhǔn)備好禮服和無往不利的景泰藍，早早地就寫完了航海日記，熄燈，安眠。

　　第二天早上九點，一身禮服的洛林和皮爾斯早早來到阿方索子爵的家門口，憑著景泰藍開道，只等了半個小時就得到了子爵的接見。

　　子爵坐在草地的陽傘下面，只穿馬甲、襯衫，既沒有燕尾服，也沒有戴假發(fā)。

　　見到洛林，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精美的東方瓷器為你們換取了十五分鐘，先生們，在時間結(jié)束之前，你們可以暢所欲言?！?p>　　洛林毫不猶豫地浪費了用三百鎊換來的十五分鐘。

　　他本來就說服不了阿方索子爵。

　　一個黑商，一個家族棄子，一個英格蘭人，洛林完美符合西班牙紳士心目中可以跑腿，不可以偏幫的全部條件。

　　這些條件一刻不停地幫助洛林，以至于他說了十五分鐘，阿方索子爵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手上的景泰藍茶杯哪怕一秒鐘。

　　等洛林掐著點說完了，阿方索子爵珍重地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能言善辯的英格蘭先生，我承認(rèn)，您差點說服我了。”他合上蓋子，心不在焉把玩起手上的戒指，“貝爾梅奧港三成的利潤……很誘人。以后隨著您的成長，還能升級為大巴斯克地區(qū)的三成利潤，連未來都考慮到了。”

　　“可惜啊……”他遺憾地搖著頭，“我是個貴族。在為家族利益考慮之前，首先需要考慮的是維多利亞公爵的利益，是馬德里那位可敬的國王陛下的利益?！?p>　　“您應(yīng)該看出來了，貝爾梅奧是一個接納黑商的官方港。我們以黑港的模式運營，為黑商們營造舒適的環(huán)境，但我們卻不是黑港，我也不是依靠非法營利維持體面生活的土財主。所以……”

　　說到這兒，管家走上來，湊到阿方索子爵身邊耳語幾聲。

　　巴斯克的方言晦澀難懂，但洛林卻猜得出內(nèi)容，無外乎是諾雅來了。

　　果然，管家說完話，子爵就微笑著站起來，向洛林伸出了手。

　　“精美的東方瓷器與善于傾聽的英格蘭先生。你們給了我一個明媚的早午，也希望你能有一天快樂的心情。然而，再愉快的會面也有結(jié)束的時候……現(xiàn)在就是了。”

　　洛林也站起來，笑著與阿方索子爵握手道別，目送著他走向豪宅，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子爵走了一會，不滿地回過頭來：“英格蘭先生，您打算毀掉這次難能可貴的初見么？”

　　“不，先生?！甭辶终驹趥阆聹\淺欠身，“我還有一句道別語，說完，自然就會離開了?！?p>　　“哦？”

　　“卡門.澤維爾?！?p>　　“什么！”

　　“卡門.澤維爾小姐。”洛林向阿方索子爵頷首，“不知道我有沒有喊錯那位美麗淑女的名字，您知道，西班牙語的發(fā)音對英格蘭人來說有點拗，如果不小心對您造成了困擾，我可以道歉?！?p>　　阿方索子爵瞇起眼睛：“令人驚喜的英格蘭先生，看來你準(zhǔn)備得很充分。”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商人，唯有將勤，才能補拙。”

　　兩人同時笑起來。

　　一旁的管家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阿方索先生又有了談性，為難地靠過來：“老爺，夫人的客人……”

　　阿方索子爵猛就變了臉色，面目猙獰，狀若吃人：“讓那些卑賤、骯臟的弗拉門戈人等著！沒看到我正在招待客人么？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