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時候。

　　晶瑩的露珠從熱的青草葉上蒸騰爛漫，承載著日光明媚的早晨，蒲祎和于姝紋在食堂里吃早飯。

　　莊席和寢室的幾個人一起也來了食堂，安靜的食堂被他們嘰嘰喳喳地喧鬧充斥，他被推攘到了最前面，蒲祎看過去兩人相視一笑。

　　那時候她的成績不怎么好，每次月考后班里都會調(diào)一次位置，考的好的可以先選，莊席是班里的前幾名，那次他選了第一排的位置。

　　一個四十幾個人的班級有著心照不宣的團結(jié)，大家心里都能明白，自己的旁邊都應(yīng)該坐著誰。

　　蒲祎在班上二十幾名，到了她的時候跟著他坐到了他旁邊，這次是他主動提出來要跟她坐一起，說要幫助她學(xué)習(xí)。

　　本來她是不想跟他坐在一起的，她不喜歡被別人管束著。

　　蒲祎是一個轉(zhuǎn)班生，如果她的成績一直優(yōu)秀，他們兩個本該是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但考試還是讓她現(xiàn)了原型，換班的時候選了九班，原因是有相同的語文老師，六班的語文老師是九班的班主任，她很喜歡語文老師所以毅然來了九班。

　　轉(zhuǎn)到九班后就有一次開學(xué)考試，她考了班上十五名，那時候比他考得好，選位置的時候她選的第二排，在他的斜后方。

　　她向來不喜歡一個人被孤立的感覺，回校的一個周末，她看到他在玩手機，她湊過去看問他在玩什么。

　　他說，貪吃蛇大作戰(zhàn)。

　　她三番五次去打斷他，他就一次次的撞到其它蛇，又或是撞到墻，于是他說，都是你，一過來看我就死了。

　　蒲祎癟嘴，明明是你自己技術(shù)不好，還怪我。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有了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

　　之后他們就變熟了，寬敞的教室里兩人追著跑，教室里追到教室外。為了捉弄他，她借過班上女生的噴霧朝他的板凳上噴出一個小水坑，他一回教室一屁股就坐下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屁股濕了，她在后面笑得不能自已。

　　每天晚自習(xí)她老是糾纏著他問問題，他走哪她跟去哪。

　　莊席無奈笑著說，你不要跟著我了行不？

　　她也無奈，不行。

　　她轉(zhuǎn)來九班的時候正是就九月份，依稀還見得著夏天的痕跡，炎熱依舊在空氣里晃蕩。過了兩個月，十一月份的時候，天氣也逐漸涼了下來，她頭有點暈忽忽的，臉蛋很紅不知道是不是有點發(fā)燒。

　　教室里燈光通明，窗外的夜沉靜漆黑，風(fēng)輕云淡，他走到她旁邊，坐下，用準(zhǔn)備好的紙條寫，你現(xiàn)在會想談戀愛嗎？

　　大概是心里的小九九折騰得厲害，她邊的同學(xué)很多都有男朋友，她，她也很想，特別是一個人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更想有依賴。

　　她拿著筆愣了愣，寫，隨便，不知道。

　　她模棱兩可的回答，就是不想拒絕，也不想那么快接受。

　　她知道他問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心臟擂鼓一樣蹦跶，她很緊張，臉上的溫度更高，捫心自問她從來只把他當(dāng)很好的朋友，她一直沒覺得他會跟她說這種話，心里還是很意外的。

　　他問完之后就走了，也沒有說后面的話。

　　回寢室之后于姝紋笑得賊兮兮的，問她，今天莊席找你干嘛??？

　　蒲祎說，他就問我，我現(xiàn)在會不會要男朋友。

　　于姝紋點點頭，我就說嘛，我上次就聽到了他說他喜歡你的。

　　當(dāng)時學(xué)校里抓情侶這件事很嚴(yán)，五班有一對就是他們班主任自己曝光的，有一個被退學(xué)了，另外一個轉(zhuǎn)學(xué)了，很多小情侶都收起了囂張的爪子，牽手都悄悄咪咪的。

　　平靜的過了幾天，她有些不習(xí)慣他沒來找她，晚自習(xí)她又去問題。她走過去，他卻說讓她坐前面去別挨著他坐。

　　有些不明的情愫就開始在心尖開花，像一朵妖艷的罌粟無聲的荼毒。

　　她問了幾個問題，他便沒有再回答了，他撕下一張紙寫了什么，又揉作一團，再撕下一下張寫好傳給她，她能預(yù)感到他會寫什么。

　　那時候班里有一部分人走讀，四十幾個人走了十幾個，教室里面很空曠了。

　　他傳來紙條，問她，你以前有過男朋友嗎？

　　她說，有吧，高一的時候一個星期的，那個應(yīng)該不算。她不想隱瞞他。

　　然后又聊些有的沒的，再然后實在沒什么聊的了。

　　她又聽到他撕作業(yè)本的聲音。

　　再遞來一張紙，前面是幾個黑團，后面是四個字，我喜歡你。

　　她拽著紙，不知道回什么，看著那幾個字，一筆一劃似乎很用力。那時候她對那種感覺不清不楚，現(xiàn)在知道了，他就是在她心上插下第一把刀的人，名叫初戀。

　　要不是她一天死纏爛打的，他們又會有什么？可能她是帶著一點期盼在接近他，可能她的確想要跟他有什么，但現(xiàn)在，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寫了一個，哦。

　　遞回去，他看到笑了一聲。

　　他說，我們今晚一起走，回寢室。

　　她說，嗯。

　　然后他把紙撕碎，再捏，使勁捏，想要把心里的想法藏起來，化成碎細(xì)細(xì)的甜蜜分布在各個角落里，細(xì)細(xì)品嘗。

　　放學(xué)了，他們走在一起，忽略掉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心里某一處如同浪潮翻涌，劇烈收縮著。

　　不知道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背，她陪著他去了一趟超市，出來就被主任看見了。

　　主任從漆黑的樹林后面走出來，用手電筒來回照著他們兩個。

　　蒲祎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真是很刺激啊，誰沒事會站在那種地方抓情侶？有毛病吧。

　　兩個人被主任拉著問東問西，看校牌，問班主任是誰，以前什么學(xué)校的，幾班的，蒲祎當(dāng)時脾氣也是好，忍住了沒說一句，老子幾班關(guān)你鳥事，不過這件事也狠狠的讓她慫了。

　　之后她就心虛得不得了，一會兒又防著老師發(fā)現(xiàn)，又防著學(xué)校發(fā)現(xiàn)，還防著父母發(fā)現(xiàn)，哎，談個戀愛真是不易，別人是來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她是來防被退學(xué)的，這條路還特別坎坷比高考更有危機感。

　　她找于姝紋傾訴，心里很怕但還是很想嘗試。

　　于姝紋過來人一般告訴她，戀愛就是這樣，不管哪里來的王八二狗子，還是有一天世界毀滅，就是應(yīng)該在一起。

　　其實她不怎么明白，就在他找她的前兩個星期，他們鬧了矛盾，就因為一支筆芯的事情他幾天沒理她，她找他借個化學(xué)作業(yè)看看，他不借，給他寫紙條，他也不回，她還以為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錯。

　　她當(dāng)時確實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他，后面幾天學(xué)校開運動會，他給她發(fā)消息，但她并沒看手機和旁邊的同學(xué)聊得火熱，她也只不過是怕他看見自己孤單的坐在那里又沒人說話很尷尬而已，周末回家之后她看見才回他，說，不好意思我才看見。

　　他說，沒事。

　　后來問他，為什么他沒理她，他說就是因為他以為她把那只筆芯真的給扔了，反正就是心情不好。

　　蒲祎哭笑不得。

　　又問，為什么那次不理她之后就來表白了呢？

　　莊席說，就是因為那段時間沒說話，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里少了點什么。

　　蒲祎一聽當(dāng)場就笑了，真是小說的鬼都賦給男主了啊。

　　那一年里他們分分合合過很多次。

　　坐第一排的那一個月，他們上課經(jīng)常偷偷牽手，十指交扣握得很緊，老師就在前面的講臺上那么近的距離，兩顆熾熱的心也還是要努力地抓住對方。

　　有一次語文課她聽的入神了，無意識的想調(diào)整一個姿勢，把手從桌子上放了下來，莊席心領(lǐng)神會，他也把手放到桌子下面，蒲祎抿嘴憋著笑意，轉(zhuǎn)頭看他小聲問，你干嘛？

　　那些不吭聲的事情都帶著火一樣的溫度灼熱了她的記憶，那些事情怎么就會被忘記呢。

　　心里漸漸多情起來的張揚，她看得見，他對她很好，很好。她身體突然過敏那幾天，他給她買藥，擦藥，再提醒她記得擦藥。

　　有一次她因為化學(xué)作業(yè)，他說了她兩句，心里委屈，臉埋在臂彎里沒看他，自己偷偷在流鼻涕，抬起來多尷尬。

　　然后鼻涕終于不流了，她坐端正跟他理論，他看到了什么又把自己手拉過去，她繼續(xù)跟他說著，直到他拿出餐巾紙倒了一點水在上面，認(rèn)真的擦著衣袖上儼然的兩個鼻孔型的鼻涕印時，蒲祎整個人都傻逼了，想把手抽出來，他卻緊緊的抓著。

　　蒲祎覺得，自己哪里還有形象可言，她的臉呢？早已經(jīng)飛向了遠方。這個人，怎么就不知道她很尷尬嗎？

　　那時候他們坐在靠窗戶的第四排，那樣明亮的光線，她臉上有什么，他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只是低著頭，沒看她，仔細(xì)地把鼻涕給擦干凈，她摸過他的頭，她知道很軟，他的頭發(fā)和她的一樣軟，又是什么輕輕撩撥了她的心動。

　　自己經(jīng)歷過的別人永遠不知道，那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啊，給誰說又怎么體會，只不過是同一種心境罷了。

　　于姝紋談過四個男朋友，沒有一像她一個這么用心的，蒲祎說話比于姝紋上道多了，但感情卻不是，她總是被埋得很深的帶刺藤曼纏著一遍又一遍，剛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又被扯回來。

　　可是莊席一說那句話的時候啊，她就知道啊，他們最后是肯定會分手的，無論怎樣，初戀是怎么可能走到最后，現(xiàn)在想來，還是會嘗到很不是滋味的感覺，分開了那么久，能記起來的，都是當(dāng)初那個人的好啊，那么好的一個人她怎么就弄丟了呢。

　　曾經(jīng)的甜，夾雜著回憶的澀，合起來的味道好比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