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動靜,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院門緊閉著,院里頭什么也沒有。
可那聲音還在。
“庫嚓……庫嚓……”
很輕,但聽起來特別的清楚。
聽上去,像是人的腳步聲,但又有很大差別。
回想起來,我那時候膽子可真大。(實際這件事過后,爺就給了另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我那天晚上酒還沒醒呢。)
我當時腦子有點抽,就對著門大聲問:
“干啥呢?大半夜的不睡覺,腦瓜子讓驢踢了?”
剛一喊完,那聲音一下子就停了。
同一時間,堂屋里的哭聲也停了。
整個院子里頭,安靜的嚇人。
按我過后跟爺?shù)恼f法,就是我感覺,當時天底下就沒活人了,就那么寂靜!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本來還有些惺忪的眼神,終于清楚了起來。
踮著腳尖,探著脖子,我就看見,院門里的那一片雪地上,有兩道小腳印兒!
我肯定那是腳印,因為是并排的兩行。
可那也太小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人……或者干脆就不像人的腳?。?p> 很久以后,我和幾個玩的近的哥們兒總結(jié):是人都有強迫癥,只是輕重不同。
當時我腦子一抽再抽,看著院門里那兩行腳印,怎么都覺得不順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直接過去,把那印子給撫平了。
實際我就是這么干的。
可是沒想到,我一只腳才邁出門檻,剛才那消失的聲音,居然又‘庫嚓’一下子!
下一秒鐘,我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破鑼嗓子,扯著喉嚨大聲喊:
“回去!快回屋!關(guān)門……”
我聽出這是爺?shù)穆曇簦墒锹牭铰暤臅r候,已經(jīng)有點晚了。
那詭異的‘腳步聲’,突然加緊!
“庫嚓庫嚓庫嚓……”
居然像是直接朝著我待的房子,快速的跑了過來!
“快回去……”
爺還在沖我喊。
我嚇得心都到嗓子眼了,終于反應(yīng)過來,急著退回屋里,想要關(guān)門。
可是就差那么一丁點,兩三厘米的空,門就是關(guān)不上。
就跟外頭有什么東西用力頂著似的!
我也是怕的狠了,生了兇心,就直接用頭頂和倆手、外加一個膝蓋硬頂著門。
我就覺得外頭,肯定是有什么活的東西,而且力氣特別大,正拼命的想頂開門進來。
“媽了個巴子的!想進來?我成全你?”
我腦子也不是抽一回兩回了,而且,我這人從小就不服輸,愛較勁。
我撐得疲累了,干脆就破口開罵。
罵歸罵,我可還真沒敢開門。
我的腦瓜頂,本來是頂著門扇的,一撒狠起來,就擰著腦袋橫著挪,想把眼睛挪門縫那兒,看看外頭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一挪過去不要緊,透過門縫,就看見一個黃中透綠的大眼珠子,也正對著門縫往里瞅呢!
就隔著一扇門的空,一小一大,倆眼珠子中間幾乎就隔著門板厚那么一點距離。
“啊……”
我就是再膽兒大,當時也嚎出來了。
可是,我剛一嚎出聲、剛本能的一仰頭,頭頂門立馬被一個大巴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同時聽到一人在我身后厲聲罵道:
“缺德冒煙帶挨刀,四十里地沒人家你個狼掏的!掉到水里的王八淹死都還吐泡呢,你吐個舌頭都犯懶!”
我前頭是真嚇壞了,可是一聽到這聲音,底氣又多少回來了點兒。
因為,我聽出來,這個從背后拍我腦瓜頂?shù)娜?,居然是老白爺?p> 奇的是,他罵這么一嗓子,外頭頂門的力量就消失了。
老白爺可沒停,把我往后一扒拉,在屋里蹦著腳的罵。
他到底年紀大了,體格不如我爺,罵了一陣就氣喘吁吁。
我那時候已經(jīng)緩過勁了,就‘接了他的班’。
我就學(xué)著他剛才的樣,在屋里跳著腳,指著門罵:
“你奶個芭蕉葉的,哪兒揍出來的野種?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德性!長得沒個人樣,鬼頭蛤蟆眼,你他奶奶個腿兒的,是活人跟王八合伙揍的吧!狗熊帶花,沒個人樣!豬八戒啃砂鍋,你就只管自己脆生,不管俺們牙磣啊……”
我這會兒是鮮少罵人了,可那時候底氣多足啊。
這一開罵,居然溜溜的罵了大半夜。
我也沒掐點兒,不知道具體罵了多長時間。就聽著臨近一聲公雞打鳴,然后就被老白爺一把捂住了嘴。
“孩兒啊,你這個嘴,是真……真欠?。 崩习谞斣谖疑砗蟾锌?。
“唔唔……”
我想抗議,可老白爺根本沒給我機會,腳上老棉鞋一蹬門扇,房門就撞上又彈開了。
“孩兒,可不能出聲了哈!”
老白爺弓身附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兩句。
我點點頭,一低頭順著他大襟鉆到他軍大衣下頭,兩個手抱著他的腿,兩腳也盤在上頭,就這么讓他‘馱著’出了屋。
這時候天還黑著呢,可稍有天光,被積雪一映,天地間就顯得特白、特亮堂,就跟傍黑似的。
我抱著老白爺?shù)耐龋阍谲姶笠孪骂^,看不到外面,就只能看到地面。
模模糊糊的,放眼所見,居然遍地都是一個個,像是貓狗踩下的小腳印子!
老白爺身子骨還是可以的,(主要我那時候還是瘦)。
他就這么拖著我,在院里轉(zhuǎn)了一圈兒。
然后,我隔著他軍大衣前頭的開襟,就看到了堂屋里的狀況。
那口黑棺材,還在當門停著呢。
棺材兩邊或坐或跪兩排人。
我認出當中除了邵憨子的爹老禿子,和他娘那個大胖老娘們兒,還有他媳婦兒、他家本鄉(xiāng)的一個親戚……
看到靠門邊沖盹的一個人,我忍不住就想喊。
那是我爺!
說實話,單抱著老白爺?shù)拇笸龋揖褪裁炊疾慌?,那畢竟是我那段時間里,少有信服的人之一。
可是,看到爺,看到他身前的景象,我還是忍不住大叫起來:
“爺!起來!快起來!那家伙想咬你!他都湊你跟前了!”
爺是我最親的人,沒誰都行,沒他不行。
我一嗓子喊出來,人已經(jīng)鉆出了棉襖,急著想往堂屋里沖。
才剛一邁腿,驀地,就見前一秒鐘還在打瞌睡的爺,猛然站起身,一把揪住面前那黑影的后脖子;另一只手,卻是將什么東西狠勁扔進了那口敞開的棺材里!
“你個憨娃,死了還不消停,還想弄我孩兒?我摔死你個狼日狗揍的!”
爺像是變了個人,老臉猙獰的我都不認識了。
他一邊罵,一邊跳起身,幾步?jīng)_到門口,將抓在手里的那個人影,狠狠的朝著院子當中擲了過來。
“老藥罐子!別瞎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