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你配嗎?”
十歲時,她踏著他族人的鮮血,緩步而來。身姿慵懶隨性,笑時瀲滟生花,明明仙子一樣的人兒,偏偏是個殺神。
十惡不赦,死有余辜。
他恨她。
可她帶走了他,不僅如此,還教他習武,識字,學醫(yī)。除了將他困在這不知名的小島,她對他幾乎是縱容。
直到他十六歲那年。
島是孤島。雖則物資豐富,卻也總也有些物什兒需從外界運來。是以每月底都有一位老翁駕船而來。
那也是唯一與外界相連的中介。
十六歲那年,他藏匿在船,終是重回大陸。
卻不料人心險惡。
在外一月,他叫人哄騙,落入敵手,苦苦周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又被圍困林中。命懸一線。
他以為必死無疑,心如死灰之際,驀然聽見一聲嗤笑。嘲諷肆意至極,他震驚的睜大了眼。
她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此刻衣袂翩躚,正慵慵懶懶地看著林子里的人。
她的背后,是一輪巨大皎潔的月。襯著墨藍的夜,仿若染了血般沉,顯得妖異萬分。
這是六年之后。
他以為自己足夠強,現(xiàn)實卻將他打入塵埃。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過,他依舊是那個狼狽不堪,脆弱無能的他,只能看著她再次踏血而來,用那雙淡漠的眼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沒說,他卻羞憤欲死。
她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走了。沒有管他傷重與否,仿佛他就是個被人丟棄的死物。他只能強撐著起身,跌跌撞撞的跟上去。
他知道,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只能跟上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只依稀記得自己原是跌跌撞撞跟著她,忽地眼前一黑,醒時便回了島,身上的傷也處理好了。撐船的老翁看顧了他幾天,見他能下床了,便走了。
他想了很久,卻想不明白。
為何她滅他族人,卻偏偏留他一人;倘是要留他折磨,為何又要教他習武斷字。
若她當真與他一族有仇,又為何要這樣做。
他想不明白,委實想不明白。
于是他去尋了她。
他是在林子里尋到她的。
那時候她倚在樹上,慵懶清貴得像個翩翩公子。幾個酒壇橫七豎八地倒在她腳下,她看上去有些微醺。
他到底是沒能開口。
因為她說:“我再給你一個六年。六年后,倘你還不能及我半分,你便也別惦記著什么仇怨了?!?p> 她這話說得隨意,說完便大喇喇闔眸睡了,半點沒把他瞧進眼里。
他頓時捏緊了拳,眼底怒色翻涌。什么疑問都叫他拋之腦后,只知道眼前這人屠了他的族,毀了他的家,他非得殺了她不可。
六年前,她與他說不配。
如今,她又說他不配。
呵。
接下來的六年,他發(fā)了瘋一般學武,勢要勝她才肯罷休。
他根骨平平,幸而勤奮吃苦,原本的境界又叫他生生往上提了兩番。
二十二歲那年,他與她酣戰(zhàn)一場。
那時他已成長為一個足以撐起一方天地的男人,而她,卻仍是當初模樣,未曾變過。
那一戰(zhàn),毀了半片長林。
可他,到底是敗了。
他記得那時他狼狽喘息,她仍舊穩(wěn)立一方。
她身后是桃花紛飛,仿若一個墜入凡世的仙。
她望著他,眼底是一片通徹。
他聽見她說:“你敗了?!?p> 他沒有回答,便又聽她道:“我這,便不留你了?!?p> 他一時未反應過來,只覺眼前一暗,有極淡的清冽氣息拂過,之后便不省人事。
事實上,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從回大陸生活。
他活了二十有二,前十年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公子,而后十二年,他是個只知報仇的瘋子。而今乍返,他很是慌了一陣。
她給了他足夠多的金銀,送他回了大陸,便徹底退出的他的生活。
在碼頭多次尋找老翁無果后,他生疏地學習如何在大陸上生活,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武學造詣已可稱霸一方。加上她給的金銀,他很快站穩(wěn)了腳跟,并著手重建了當初他與他族人的家——朔月山莊。朔月山莊興起極快,他也因此聯(lián)系到當初與他父親交好的叔伯,并且終于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那時江湖還是一個頗混亂的江湖,朔月山莊盛極一時,多多少少招了人的紅眼。于是不知從哪傳出來朔月山莊有一本秘籍,得之可稱霸武林的話。引得一派邪眾匯聚,竟生生屠了朔月山莊上上下下三百八十七口人。
最后那勞什子秘籍,子虛烏有的東西,又有誰能尋得。
那些叔伯嘆道:“人之貪欲,實在叫人心寒?!?p> 他沉默地聽完,到底沒有說什么。謝過叔伯后,一個人回了朔月山莊。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
救了他,養(yǎng)了他,教了他。
而他,卻視她為仇敵,恨不能將她碎尸萬段。
他最后報了仇。
再沒有資格恨她。
后來,他記起一件往事。
六歲那年,父親救回來一個女孩,那雙淡漠的眸,與她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