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無處不飛花。
落花別苑內(nèi)，更是一派春意盎然。
花好正抱著暮暮看掛在茉莉枝上的護(hù)花鈴，忽見一身白衣的月朗拎著個鐵鏟和一包什么東西自廂房內(nèi)走了出來。
花好笑著將女兒交給身旁的馨妍，悄悄向月朗走過去……
“都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干嘛這般偷偷摸摸地跟在我身后？”月朗輕輕轉(zhuǎn)過身，笑嘻嘻地看著花好。
“嗯，那個，顧大哥的妻兒，都到了吧？”想偷窺卻被逮個正著，花好小臉兒一紅，忙轉(zhuǎn)開了話題。
“昨日就到了?！痹吕瘦p聲說著，有些笨拙地用鐵鏟在墻根處挖了個小坑。
“你在種什么？”看見月朗自那個小布袋中取出幾顆種子灑在小坑里，花好不解地問道。
“我要在我們的落花別苑周圍種一圈花生和柿子?！痹吕蕼厝岬卣f著，小心地用土填好小坑。
“種……花生和柿子，做什么？”聽聞月朗的話，花好眼中的不解更濃了，“你想吃，讓小春子去買一點(diǎn)就好了啊！”
“那怎能一樣？”月朗說著，又在旁邊挖了個坑。
花好滿臉疑問地眨眨眼睛，月朗卻忽而扔下手中的鐵鏟，緊緊將她擁入懷中。
“我們的落花別苑里，有茉莉、忍冬、梔子花和百合花，再種些花生和柿子，伴著荷塘中的蓮花?！痹吕蕦⑾掳偷衷诨ê玫募绨蛏希蛔忠活D鄭重地說道，“這寓意便是：咱們兩個莫離莫忘，忍過寒冬，便能執(zhí)子之手百年好合，生生世世永結(jié)連理?！?p> “啊……”聽著月朗有些孩子氣，又無比認(rèn)真的溫暖話語，花好只覺心田瞬間綻放出千朵萬朵名喚“幸?！钡孽r妍。
“還不快來幫你夫君種花生！”花好正沉浸在如詩如畫的甜蜜中，月朗忽而輕輕放開她，微微嚴(yán)肅地道。
“哎呀，我說大少爺，這花生哪是這樣種的啊？”花好努力掩住眼中笑意，蹙眉對月朗說道，自他手中接過那包種子……
兩人正邊笑邊鬧地沿著院墻種花生和柿子，小春子忽而樂顛顛地跑過來報(bào)：六阿哥來了！
花好與月朗相視一笑，顧不得洗手，便向院門處迎了過去。
“西域進(jìn)貢了一批珍奇水果，皇阿瑪和額娘讓我來給妹妹送一些嘗嘗?！笨吹接行┗翌^土臉的花好，六阿哥愣了愣，遂和顏悅色道。
“六哥對花好可真好，三天兩頭就往落花別苑來，都超過我對月然了。”月朗看看六阿哥，又看看花好，由衷地感嘆道。
“只怕，六哥三天兩頭往這里跑，也不全是為了我吧……”花好柔聲說著，彎彎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你啊，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實(shí)則比錦珂還要調(diào)皮?！绷⒏巛p輕點(diǎn)了點(diǎn)花好的額頭，寵溺地道。
花好含笑垂眸，原來，有家人的感覺，竟是這般自在，這般溫暖，這般踏實(shí)。
“哇哇……”小院深處，忽而傳來暮暮奶聲奶氣的啼哭。
“暮暮，不哭，舅舅來嘍！”六阿哥大聲說著，眼睛亮亮地向站在茉莉花前的馨妍走去。
月朗笑著挑挑俊眉，牽起花好的手，繼續(xù)去播種他們的“生生世世”了……
???
亮橙色的夕陽光輝為窗上的大紅“喜”字涂上一層金邊。
因?yàn)殚L子英年早逝，納蘭府暫時(shí)不能辦喜事。但月輝不愿委屈錦珂，便悄悄在自己的別苑中布置了喜慶的新房，
“本格格就要落到你的手里了！你滿意了？”錦珂格格微微垂眸，冷冷地嘆息道。
“臣對格格一片癡心，能娶到格格，是臣三生之幸?！痹螺x看著錦珂，笑著說道。
“可惜，本格格終究要淪落于宵小之手！”錦珂看都未看月輝一眼，猶自憤恨道。
“格格這是何意？”月輝微微皺眉，明知故問：“臣對格格從無越矩之行……”
“從無越矩？納蘭月輝！想不到你敢做不敢當(dāng)，連承認(rèn)的勇氣都沒有！”錦珂抬眸，死死盯著月輝，雙眼微微泛紅：“當(dāng)初在蒙古……”
“哦……”月輝如夢初醒，輕聲解釋道，“在蒙古，格格喝醉了，命臣伺候格格就寢，但臣也并未越矩，還被格格的發(fā)簪劃傷，現(xiàn)在手臂上還留著傷痕呢?！?p> “什么？”錦珂驚訝地睜大眼睛，瞪視著月輝：“你說當(dāng)初那血跡……”
“是臣在伺候格格就寢時(shí)，不小心劃傷自己……”月輝帶著戲謔地挽起衣袖，手臂上，果真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不對……納蘭月輝！你敢耍本格格！你是故意的吧？”月輝手臂上的傷疤，如一把小刀，狠狠刺入錦珂心里，疼得她微微顫抖起來。
“不知格格何出此言？”月輝抱拳頷首，笑著說道。
“你……你……你分明故意引我誤會。我明白了，如果我當(dāng)時(shí)要處分你，你就澄清誤會，如果我忍了，自此以后就與你恩怨糾纏，你……”錦珂說到這里，不由得泫然而泣，她拔下頭上的合歡花金釵，憤憤扔到地上，披散著一縷青絲撲到旁邊的圓桌上哭了起來。
一道殘陽透過窗紙照在那支見證著一樁樁荒唐往事的合歡花金釵上，映射出如血如淚的微光……
“錦珂……”月輝輕聲呼喚，神色忽而鄭重起來：“有一次，我見到一只受傷的燕，想要救它，可是一靠近它就逃走，傷口因動作劇烈還流了好多血。后來，我用蟲兒誘它，用網(wǎng)捉住了它，給它敷藥，包扎傷口。等到它身體徹底恢復(fù)了，我才將它放走?！?p> 聽著月輝的話，哭泣的錦珂漸漸止住哭聲，微抬眸，神情慢慢專注起來。
“愛，也要講求方法，不懂變通而傷人傷己的事，太多了！那只燕每年春天都會飛來看我，今年也快來了吧！”月輝微笑著說，眼中忽而添了三分暖意：“錦珂，我喜歡你！我納蘭月輝發(fā)誓：從今往后，我對你不會再有半句謊言?！?p> “你……”錦珂含淚望著月輝，忽而語塞。
這時(shí)，一陣燕鳴聲自窗外傳來。月輝一愣，遂笑道：“真是說燕子燕子就到！”
月輝起身，走過去打開窗子，卻發(fā)現(xiàn)兩只燕子降落在窗邊，其中一只還興奮地對他叫個不停。
錦珂愣了愣，含淚緩緩起身，下意識地上前幾步，無意中站在同月輝并肩的位置。
“燕兒，這是你的妻子嗎？恭喜你呀！”月輝笑著，沖燕子揮揮手。
“小燕子，你可要對你的妻子好一點(diǎn)兒，不要學(xué)這個妖智公子啊……”錦珂望著成雙的燕子，意味深長地輕聲嘆息。
“?。垦枪?！哈哈哈……”聽聞錦珂的話，月朗愣了一下，遂爽朗地笑起來。
春風(fēng)拂蕊，燕子雙飛。人間多少癡情眷屬，白首共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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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才露尖尖角，佳節(jié)又至粽香飄。
京郊外，竹影雅映的“懷瑾書院”內(nèi)，正舉行著一場熱鬧的端陽宴會。
整潔雅致的院中，一派朝氣蓬勃的喜慶。這，不僅是一場熱鬧的師生會，更是一場溫馨的家宴。
曾經(jīng)，納蘭月然最喜這樣的節(jié)日?？扇缃?，看著相依相偎的月朗花好和若即若離的月輝錦珂，她卻只感到心內(nèi)一片空落落的荒蕪。明明已失望得不愿再做夢，目光，卻依然情不自禁地落到某人身上……
“月然姐姐，給你！”月然正坐在亭子里，心不在焉地同大家聊著天，顧浩然忽而端著一大盤白嫩的菱角跑了過來，站到月然面前，笑嘻嘻地說道。
“給我的？”月然愣了片刻，遂笑著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是，這是我們自老家?guī)淼纳虾昧饨?，我一顆一顆剝的?！鳖櫤迫徽f著，下意識地彎了彎被磨破的手指。
“你只給月然姐姐吃啊？那我們呢？”看著顧浩然純凈溫暖的小臉，月朗忍不住打趣道。
“先生和師母，自然也是可以吃的?！鳖櫤迫粚⒛抗廪D(zhuǎn)向月朗與花好，有些為難地點(diǎn)點(diǎn)頭，“但是，你們要多給月然姐姐留一些啊。她太瘦了，需要好好補(bǔ)補(bǔ)?！?p> “這小孩子，還挺知道心疼人的?！卞\珂說著，不由嗔怪地瞟了月輝一眼。
月輝輕咳兩聲，俊臉微紅地抓住錦珂的手。
“月然姐姐，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哦?！鳖櫤迫荒闷鹨活w白白嫩嫩的菱角遞給月然，忽而羞澀地低下頭，輕聲道：“等我長大了，就娶你當(dāng)媳婦……”
“什么？”月然方將菱角送入口中，聽聞顧浩然的話，驚訝得差點(diǎn)將舌頭咬掉。
不知為何，顧浩然第一次見到月然就特別歡喜。之后每一次見面，都會想各種法子討她歡心。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月然姐姐，我真的很喜歡你！等我長大了，一定三媒六聘，娶你為妻！”明暖日光下，顧浩然眼睛亮亮地望著月然，鄭重其事地承諾道。
看著顧浩然那無比天真又無比認(rèn)真的模樣，眾人都不由得莞爾。心內(nèi)，卻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
“去去！小屁孩，快找你的小伙伴玩去！”月然正愣愣地笑著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顧浩然，皓軒忽而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大步向亭子外走去。
眾人俱是一愣，顧浩然更是撲到月朗懷中，委屈地抽泣起來……
“你，你干嘛啊……”一路跌跌撞撞地被皓軒拉出“懷瑾書院”，來到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邊，月然只覺頭暈?zāi)垦?，心跳得又快又疼?p> “月然，你看這些花，漂亮嗎？”皓軒似是沒有聽見月然的話，望著湖邊草地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五光十色的野花，笑著問道。
“挺漂亮的啊……”被皓軒牽著手，月然仿佛置身云里霧里，恍惚地點(diǎn)點(diǎn)頭。
“哪兒就漂亮了？西藏的番紅花田，才叫漂亮呢！”皓軒自那些野花上收回目光，忽而朗聲贊嘆道，“待到秋來，隨我去西藏看番紅花可好？”
“??？”月然忽覺自己墜入了那個夢了無數(shù)次的夢境中，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我說，我要帶你去天邊，看最美的花！”皓軒緊緊攥住月然微微顫抖的手，凝望著她水光瀲滟的明眸，溫柔而認(rèn)真地道，“只許答應(yīng)，不許拒絕……”
一瞬間，仿佛世間所有的蜜糖都撒進(jìn)了自己心間。月然暈乎乎地抬起頭，遙望那碧藍(lán)長空。宛若，已在天邊看到了那片，流霞般如夢似幻的姹紫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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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衷夙愿，缺月自能圓。
芬芳縈繞的落花別苑。
更深露重，染著淡淡荷香的夜風(fēng)透過紗窗吹進(jìn)屋內(nèi)。
環(huán)繞著淺綠色紗幔的加寬大床上，花好滿眼倦意地將終于睡熟的暮暮放到哥哥身旁。
“娘子辛苦了。”月朗愛憐地幫花好理順凌亂的青絲，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花好靠在月朗胸膛，含笑搖搖頭。這般安然靜好的平凡相依，是他們經(jīng)過多少百轉(zhuǎn)千回才換來的。縱然有些辛苦，亦是最美滿的幸福。
“對了娘子，之前我在御花園梅林中送你的那個花月相依的小物件，在何處？”月朗吹吹花好的鬢發(fā)，忽而輕聲問道。
“??？”花好微微不解地眨眨眼，遂笑著自月朗懷中鉆出來，起身走到衣櫥旁，在一個極隱秘的屜子里找出那個精致的小錦盒，回到床上交與他，“在這里?！?p> 月朗打開盒蓋，小心地拿出里面晶瑩剔透的小物件，如星俊眸中，緩緩氤氳起瑩瑩水霧。
“我一直視若珍寶地保存著你送的每一樣小東西，卻一直未弄明白，這是個什么物件?！被ê谜f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努努嘴。
“這是一把鎖。”月朗鄭重地說著，從床頭小幾上拿過玉簫，自作為簫墜子的荷包里取出一把精巧無比的小鑰匙。一插，一轉(zhuǎn)，那個花月相依的小物件“咔嚓”一聲輕響，遂變成一朵瑩瑩發(fā)光的蓮花。
“一把鎖？”花好了然地眨眨眼，遂羞澀地含笑垂眸。
“這是一把“連心鎖”，會生生世世，將你鎖在我的身邊?！痹吕蕼厝岬卣f著，目光灼灼地將花好攬入懷中。
花好含情脈脈地望著月朗，臉頰不由得浮上兩朵嬌羞而甜蜜的紅云。
月朗抱著花好躺到床上，薄唇方觸到她白皙的脖頸，耳畔忽地響起尖銳的嬰兒啼哭聲……
“朝朝不哭，娘在這呢……”花好撇撇嘴，無奈地笑著推開月朗，轉(zhuǎn)身去抱兒子。
月朗甜苦交織地笑笑，望著窗外花好月圓的夜色，嘆息著吟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
沒有小娃來搗亂……”
花好微蹙娥眉，一個軟墊扔過來：“別念了，拿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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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2021年7月26日：初稿完
2021年10月26日黃昏：定稿完
于吉林長春，冰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