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節(jié)過后,暑氣一日勝過一日的濃重。
入了五月,花好的小腹已漸漸有些顯懷。經(jīng)過端午那場暗潮涌動的宴席,她的日子過得愈加小心翼翼。
為了腹中的孩兒,花好不得不將心中的思念深深藏起,刻意疏遠納蘭月朗。但每次遠遠地看到他系在腰間與玉簫相伴的淺綠色荷包,她的心中便會泛起甜甜的暖意。
為了讓月朗感應到自己的想念,花好悄悄在荷包的隱秘處繡上了花好月圓四個小字。月朗一定是已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小心思,所以才會時時將荷包帶在身上。
相傳:在江南,心靈手巧的女子,只要將自己的心事繡在荷包里,在端陽節(jié)那日送給意中人,兩人便能喜結連理,生死不離。
或許,自己與月朗的緣分,也并非想象中那般淺淡吧?
端陽節(jié)之后,花好漸漸迷上了刺繡。她將那些無從訴的深深思念,都一針一線地繡進了素錦上的春花秋月,夏蟬冬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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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為人妻,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而在這與父母身邊全然不同的生活中,亦有著太多的情緒,需要一顆被嬌寵慣了的心,慢慢適應。
端陽節(jié)家宴上關于花好的插曲,仿佛在錦珂格格的心湖投入一尾大魚,不知不覺,便會卷起層層波濤。
好在,那晚月朗沒有躲開自己的手,而她送的荷包,他亦愛如珍寶地日日掛在腰間。這讓錦珂若有似無的醋意中,多了一絲淺淺的甜蜜。
只是,每個心懷期待的夜晚,月朗依舊稱倦,早早合衣躺下,俊眸緊閉……
是夜,暖色的燈影映照在華美的紅紗幔上,流轉出絲絲曖昧的溫柔。
望著月朗似睡非睡的清俊臉龐,錦珂再無法抑制心中火熱的情感,隔著薄薄的絲綢睡衣,將自己軟若無骨的身體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溫熱的氣息癢癢地吹在臉上,月朗霍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推開趴在自己胸膛上,滿臉嬌羞紅暈的錦珂。
“你……”錦珂似是自美夢中驚醒般墜落到床上,美麗的小臉兒漲得通紅,滿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男子。
月朗不敢看錦珂盈滿委屈的眸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知道,雖然生在帝王家,自幼備受寵愛,性格有些嬌縱,但錦珂亦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姑娘。他也不忍這般傷害她,怎奈何造化如此弄人?
“你是我的額駙?。 逼届o了一會兒,錦珂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瞪著月朗深邃如潭水的俊眸,終于問出了一直堵在心口的話,“我們成親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為何總這么躲著我?”
“我……”月朗躲閃著錦珂滿是委屈與疑問的目光,心亂如麻,實在不知能對她說些什么。
“月朗,我是你的妻子,你……”努力平息下心中的不悅,錦珂重又綻放出嬌媚的笑容,湊到月朗身邊,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
望著錦珂白皙如凝脂的玉手,月朗眼前忽地浮現(xiàn)出花好鮮血淋漓的手掌,心中的怒意如遇風吹的小火苗般,蹭地一下燃了起來。
“對不起,我還有篇未寫就的文章,先去書房了?!痹捯粑绰?,月朗已跳下床,逃也似地撩開重重紅紗幔,跑出了臥房。
“納蘭月朗,你給我回來!”聽著木門被推開又關上的吱呀聲,錦珂終于如一朵霜打的花兒,無力地跌落到繡著龍鳳呈祥的錦被上。
錦珂真的想不通,溫潤如玉的納蘭月朗,為何會對自己這般冷若冰霜?
可憐的驕傲與自尊,隨著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摔碎在金絲線繡成的喜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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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出身是尊貴還是卑微,一個女子的幸與不幸,都早已被月老的紅線系在了姻緣上。
縱然從出生起就受盡寵愛,即使想要天上星,皇上也會設法為其摘下來。但自從遇見納蘭月朗后,錦珂格格的心就變得患得患失。她一次次在試婚格格林花好面前炫耀自己與月朗的感情,甚至故意刁難花好,都是因為害怕她會搶走他。
月朗的冷漠與疏離,已在錦珂的心上劃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傷痕。可回宮去見皇上、太后與寧妃時,明明已眼睛紅紅,卻依然道:額駙待自己極好。
這場婚姻,是自己的期盼,更是皇阿瑪?shù)某扇?。雖然如今有些不如意,但錦珂深信:終有一日,自己會將那些委屈變作幸福!
身為天之驕女,理應擁有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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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娶一位如花似玉的格格,是每一個男子都夢寐以求的美事,而對于納蘭月朗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折磨。
那晚之后,月朗對于錦珂,除了愧疚,厭煩,還多了一絲恐懼。他開始害怕夜幕的降臨,每晚都是在書房中獨坐到夜深,待錦珂睡意朦朧,才小心翼翼地回到臥房。
縱然身心都承受著無奈的煎熬,月朗表面亦不得不裝作云淡風輕。陪錦珂回宮里時,更是要努力表現(xiàn)得恩愛無雙。
并非貪戀皇帝女婿的榮華富貴,而是那顆癡心,牽連著太多人的性命……
每一次走在月蕊軒的小院中,月朗的眼,都止不住地望向西廂房的小窗??粗凹埳嫌持纳碛八坪跻蝗毡纫蝗諉伪。闹械目鞓?,亦漸漸枯萎了。
為避嫌,花好特意在窗前掛起了素雅的紗簾,簾子上是一朵朵她親手繡下的花兒。而每一朵花的蕊,都是一枚亮片。在月夜,花兒的芯中便會映出深情的皎潔。
花好一針一線訴說著思念,而月朗,又怎能感覺不到她的依戀?奈何這凄婉的人間,太難有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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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本沒有十全十美,沒有誰真的能萬事順遂。
那么,是不是一個女子在娘家受了過多的寵愛,成親后,便要面對夫君的冷漠呢?
自從嫁入這心心念念的納蘭府,錦珂原本快樂單純的心,就一日日變得迷茫。她一次又一次試圖親近納蘭月朗,卻一次比一次委屈失望……
午后,天氣有些陰沉,錦珂在房里待得胸口發(fā)悶,便帶著蔻丹走出月蕊軒,想去納蘭府的花園里散散心。
看膩了紫禁城中的御花園,這小巧而雅致的花園,反而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錦珂沿著一條雨花石小徑慢慢向前走著,忽然被飄落的柳絮迷了眼。
錦珂停下腳步,低頭用帕子揉眼睛。等再抬起頭來時,模糊的淚眼中,出現(xiàn)了一張俊朗的臉,與月朗有幾分相似,卻更顯棱角分明,英氣十足。
“格格萬福金安?!甭祜w舞的柳絮中,少年淡笑著給錦珂請安道,“臣納蘭月輝,參見格格?!?p> “納蘭月輝?”愣了片刻,錦珂挑著秀眉道,“這府中的二公子?”
“正是?!痹螺x拱了拱手,他的笑容很淡,眉宇間卻似藏著萬般情緒。
“早就聽聞納蘭學士家的四位公子各個不凡,果然?!卞\珂看著劍眉星目的月輝,由衷地贊嘆道。
“哪有哪有,月輝豈敢與大哥相提并論?!痹螺x收起臉上本就很淡的笑容,故作謙虛地道。
“你大哥他……”錦珂輕聲說著,不禁又陷入紛亂的思緒中……
月朗啊月朗,何時才能讓心中的月光,溫柔地照在自己身上?
“格格,微臣有一事相求?!笨粗⑽Ⅴ久嫉腻\珂,月輝忽然拱手,認真地道,“不知格格可否賞光?”
“有事直說就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卞\珂輕輕舒展開眉頭,輕聲道。她深知,若想得到月朗的歡心,不止需要自己的努力,更要贏得納蘭家每一個人的支持。
“我額娘一直很喜歡您,想邀您去她院里坐坐。”月輝說著,順手指了指二夫人住處的方向。
“好啊,天這么熱,正好去二娘那兒討杯涼茶喝?!卞\珂搖了搖手中的團扇,點點頭。
這滿朝文武百官,家中都是三妻四妾,而大學士納蘭恒碩,卻只有一妻一妾。納蘭恒碩與福晉,是眾人皆稱贊的恩愛夫妻。而這位二夫人,又有著怎樣的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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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居住的牡丹閣,不同于福晉品藍軒的典雅,院中種滿了姹紫嫣紅的花兒。在盛夏時節(jié),那些花兒開得分外鮮艷,水粉、桃紅迷人眼。
花廳中的裝飾,亦十分艷麗。而端坐在這些明麗的色彩中,已三十幾歲的二夫人,依舊能艷壓群芳。
“格格萬福金安?!币妰鹤訋е\珂走進來,二夫人連忙從錦椅里起身,滿臉是笑地福身行禮。
“不敢當,二娘畢竟是長輩。”錦珂伸手扶起二夫人,乖順地道。
二夫人重新坐回錦椅里,一邊示意錦珂坐在自己對面,一邊打發(fā)丫鬟去準備茶點。
“呵呵,我算什么長輩啊?不過是老爺?shù)氖替T了?!倍蛉诵φf著,輕輕嘆了口氣。“格格真是抬舉我了?!?p> “格格,二娘,你們聊,月輝先告退了?!痹螺x說著,拱了拱手,轉身退出了花廳。
“瞧瞧,連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能叫我一聲額娘?!倍蛉苏f著,自嘲地搖了搖頭,“這些年,若非老爺憐愛,只怕連這小院兒都容不得我?!?p> “二娘何必如此輕賤自己呢?你看你把這院子妝點得多美,就像你的人一樣。”錦珂抬眸望了望窗外的繁花,微笑著對二夫人道。
“不過是種點兒花兒做做伴。顏色鮮亮的花草,能讓我這冷清的院子顯得熱鬧些?!倍蛉艘贿呎f著,一邊和丫鬟一起將剛端進來的茶點擺到錦珂面前,“格格如果喜歡,等會兒挑幾棵最好的拿回去便是。”
錦珂將一塊兒玫瑰型的小巧糕點放入口中,笑望著眼前的二夫人。納蘭恒碩與福晉蘭馨的恩愛在京都中是婦孺皆知的,能夾在這樣的一雙人中間生活近二十年,還一年生下三個兒子,這位二夫人,果然不是凡俗女子。一娉一笑間,都透著讓人心醉的美艷,雖然已三十多歲,卻不是風韻猶存,而是花開正盛。連錦珂這樣的小姑娘都覺得她很動人,更何況是男子呢……
婆婆舒慧福晉太過清冷,小姑月然也似乎不怎么愿意陪自己。自從嫁到這納蘭府來,錦珂的日子竟變得比在深宮中還要寂寥。因月朗的疏離而積起的越來越多的委屈,更是無人能訴。這會子有二夫人相伴著喝喝茶,聊聊天,心中反而舒服了許多。
“二娘這里的點心真好吃,明兒有空,錦珂還來?!卞\珂將盤中最后一塊玫瑰糕放入口中,笑盈盈地道。
“可不敢。你偶爾來看看我就好,沒事兒,還是多去陪陪你婆婆吧?!倍蛉擞门磷友诖揭恍Γp聲道,“畢竟,她才是夫人?!?p> “二娘,您又這樣說。”錦珂假裝生氣地努努嘴。
“人各有命,你不必替我委屈?!倍蛉丝粗\珂美若桃花的臉兒柔聲道,眉目中有一抹意味深長的光緩緩劃過,“你要記住,在咱們納蘭家,萬不能發(fā)生寵妾滅妻的事兒。”
‘寵妾滅妻’四個字,二夫人故意咬得很重,落在錦珂心上,更是砸得她生疼生疼。錦珂只覺腦袋里轟隆一聲,似乎漏了一個洞,無數(shù)的畫面自那個洞中鉆出來,在眼前快速飛轉。
寵妾滅妻,寵妾滅妻!是啊,倘若一個丈夫對自己的新婚妻子若即若離,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心系著另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的身份雖卑微,卻一笑一淚都牽動著他的歡樂與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