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鱗島,碼頭。
海靜風涼,月暈微冷。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便尻渴|見到男孩身影的時候,驚喜得蹦起來,臉上前一刻帶著的悵然一掃而空。
上次她和禹常皓約定三天來碼頭見一回面,可她今天等了很久也不見男孩,她心中焦急得如同無數(shù)只手在抓撓。
“常月病了?!庇沓p┸P躇了一下。
“???”沐昕蕓露出擔憂的神色,“怎么回事?”女孩皺起眉頭,臉上的擔憂都是真真切切的。
“也許是吃錯東西,沒什么大礙了?!?p> “那就好,那就好?!便尻渴|臉上露出放松的笑。
禹常皓癡癡地看著女孩,她的笑很美,美得讓人覺得破壞是一種罪孽,美得要人用一生去呵護。可是,禹常皓很清楚,這個人不會是自己。
“誒?你的額頭怎么了?”男孩走近之后,沐昕蕓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有一處半寸寬的淤青。
“哦?!庇沓p┨置嗣~頭,隨后輕輕搖了搖頭,“不小心撞到地上了。”
“噗,跌倒都能給你說得那么正經(jīng)。”沐昕蕓撲哧笑了幾聲,“記得涂藥,上次帶給你那瓶玉潤膏效果很好的?!?p> 禹常皓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我們?nèi)ミ呇刈抡f會兒話吧。”沐昕蕓說。
禹常皓走到木板橋的盡頭坐下,雙腿懸掛在邊沿,任由海風灌進他的褲管,再從脖頸中竄出,帶來一陣海腥味,還有淡淡的紫藤蘿香味。
紫藤蘿香味?禹常皓別過頭,看到沐昕蕓的手攏在紫色的裙擺上,發(fā)絲輕揚。
要說嗎?禹常皓躊躇了片刻。
“給常月抓藥花了我很多積蓄。”他最后還是開口了。
他現(xiàn)在急需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否則弟弟體內(nèi)的毒素排清之后,身體依舊會很虛弱。
一定要想辦法補充營養(yǎng)。
沐昕蕓的神色再次變得十分關(guān)切,這讓禹常皓的心壁再次被狠狠抨擊。
“你不是說沒有大礙了嗎?”女孩擔憂地問。
“你知道的,常月喜歡撿一些尸體啃噬,這次也許吃了有瘟病的,不過醫(yī)師排毒之后已經(jīng)沒有性命之憂了?!?p> “好吧,你最近都是在碼頭搭手幫忙嗎?”
“嗯,很多海王祭的漁獵船出海,但是這樣的日子總會有盡頭,碼頭的工作早已人滿為患,很難站穩(wěn)跟腳。”
“這樣,你來我家吧,家中正好缺一個幫手?!便尻渴|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開口。
禹常皓搖了搖頭。
沐昕蕓面容苦澀,她就知道會被拒絕。
要是禹常皓真的去了沐鏢堂幫工,自己就能每日都見到他了,只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被父母親知曉的概率也會隨之猛增。
她腦子里飛速閃過各種信息,“那去島主府吧,那里正好也缺雜事。”
“島主府?太遠了?!?p> “陸行確實是遠,但每日有貨船開往島主府,只要兩個銅貝便能搭乘,傍晚也是如此。
島主府的工薪可不比海王學宮低,除去每日搭船的四個銅貝,還是比碼頭好上許多。你明日九時就可以上工,搭貨船的話,八時就要出發(fā)?!?p> “島主府嗎?謝謝你。那我明日便去看看吧?!?p> “謝什么謝,我們之間還需說這個字嗎?”沐昕蕓責怪道,心中卻是為幫到男孩而欣喜。
要不是當鏢衛(wèi)太過于兇險,她都想讓男孩去應聘她家鏢堂的鏢衛(wèi)了。爹爹很賞識府上的鏢衛(wèi),這樣一來自己和他之間的階級差就會被縮小很多。
只是禹常皓還有弟弟要照顧,哪能長期在外護鏢。
禹常皓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很晚了,回去了吧!”
沐昕蕓忽然抬頭,兩輪圓月剛剛爬上夜幕中央,各朝一方。
晚嗎?他們見面還沒夠一刻鐘呢。
她覺得禹常皓今日有些怪怪的,臉色看起來很冷漠,也不像往日那么健談。
也許是禹常月生病擾亂了他的心情,沐昕蕓沒有多想,雖然很想再陪他多一會兒,但是他說,很晚了。
兩人同時起身。
禹常皓獨自朝前走,也不像往日那般和女孩并肩而行。到了分道的岔路口,他忽然停了下來,“蕓兒?!?p> “嗯?”沐昕蕓悚然一驚,頓足站定,震驚地看著禹常皓。他們曖昧了這么久,禹常皓還是第一次這么親昵地喊她。
他是要挑明這最后的關(guān)系嗎?怪不得臉色一直很怪異,都是緊張導致的吧。
沐昕蕓忽然也緊張起來,心頭猛跳。她盯著禹常皓的眼眸,臉頰略微滾燙。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吧!”
轟!沐昕蕓正劇烈跳動的心猛地凝滯了,臉上的溫度一點點降了下來。
禹常皓感覺一直堵在胸口的巨石終于轟然粉碎了。
說出來就好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弟弟中毒再次讓他意識到,自己只是在這毒辣世間苦苦尋求生存間隙的爬蟲,而眼前的女孩兒卻是九天之上的神女,兩人之間始終橫貫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甚至為當初救下沐昕蕓萌生悔意。
他曾經(jīng)說過,他不去救還會有人出現(xiàn)的,為什么偏偏讓他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如果他孑然一身,斷然可以不顧及世俗的冷眼,也不畏懼任何挑戰(zhàn)。
只要女孩點頭,他就要帶她遠走高飛,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就算是要他的腦袋,割下來交出去也無怨無悔。
可他不是一個人。
他只是一個凡人,而命運最喜愛的便是捉弄凡人。
這次弟弟堅挺了過來,可是下次呢?敵人下一次的報復呢?
必將是如同狂潮那般洶涌!
他不敢再鋌而走險,盡管他很迷戀那種溫馨的紫藤蘿香,但是他必須強迫自己拔出深陷的雙足。
還好此時回頭尚且來得及,世間一切不歸路本都通向迷霧纏繞的前方,但總有一個可以調(diào)撥的開關(guān)握在當事人手中,摁下它,就能回到一切的初始。
沐昕蕓呆立在原地,還是沒能融化他心中的堅冰嗎?
漸漸地她似乎能理解禹常皓的做法了,她知道衛(wèi)伍一直覬覦自己,男孩這是在撇清與自己的關(guān)系,但他心中定然還是喜歡自己的。
可真的聽到那種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沐昕蕓的心還是狠狠地揪成了一團,莫大的失落和無助奔涌而來。
因為學宮一事,他們的關(guān)系方才漸漸回暖,可現(xiàn)在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自從那道身影義無反顧地跳下海,她心中那個一直空著的小房子就完全被填滿了。
那是一張溫暖又剛毅的臉。那種心坎忽地被一股暖流襲過,世界在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是無法描繪的美妙。
她能不在乎他的地位,不在乎他的卑微,不在乎他受過的欺辱,不害怕父母知曉后的盛怒,不埋怨他此刻的冷漠,不畏懼橫貫在兩人之間的天埑。
愛一個人就應當竭盡全力,義無反顧地傾盡所有。
她渴望男孩說出那句,“有你,真好?!?p> 可是現(xiàn)實不是夢境。
禹常皓轉(zhuǎn)身遠去了,沒有回頭,他的背影被月光拖長在沐昕蕓腳下。
女孩伏下身,伸出手輕輕去觸碰那影子,可影子卻忽然遠離了,她碰到的是冰涼的地面。
……
禹常皓一路小跑回家,后背抵在木門上,沉沉地喘著氣。他慢慢滑落在地上,手指插在汗?jié)n濕潤的發(fā)梢中,下巴頂在膝蓋上。
說出那句話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每天不用為一日三餐憂愁,還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家人都健健康康的。
誰不曾想要這樣的生活?
但有些東西是奢求不來的。
他拭干臉頰,重新站起來。輕輕推開內(nèi)屋的木門,禹常月早已熟睡,他把叉干架在窗櫥上,兩輪月光頃刻間交織著鉆進屋里。
他坐到床邊,借助清輝觀察禹常月,弟弟呼吸勻稱,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他起身到窗前的書桌前坐下,看著桌上那摞厚牛皮封面的書籍出神。
倒是忘記歸還這些書了,可想必她也不在意吧,也沒有什么必要為了這些雜物再去侵擾她。
那就留著做個念想吧。
他抽出那本足有一指厚的《千島風物志》,輕輕攤開有間隙的那一頁,里面躺著一本小巧的插畫書,不過半個巴掌大,約莫幾十頁,紙張卻是極薄。
封面沒有什么花哨,泛黃的紙張上印了幾個歪倒的字——《奇技殺人書》。
它夾在沐昕蕓帶給他的那本《千島風物志》中,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書。
他翻開這本小小的書籍,字體纖細,有些晦澀的地方還會配上簡單的插圖解釋。
他低頭,首行寫著,“書頁殺人法”。
他盯著那幾個字許久,往下翻了一頁,就著月光開始細細研讀那些能殺人的文字。

上下闋
新的一段故事開始了,求推薦票和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