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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俗人

第14章 長安大俠

貞觀俗人 木子藍色 4066 2020-01-08 11:10:58

  城南,永達坊。

  長安縣監(jiān)獄就設立在永達坊內,并非在縣衙所在的長壽坊。

  秦瑯換上了一身淺綠圓領官袍,腰間一條八銙鍮石蹀躞帶,少年執(zhí)衣還為秦瑯掛上了一把直刃橫刀。

  人靠衣衫馬靠鞍,換上了這身官袍后,秦瑯還真就威武了幾分。

  騎上馬,秦瑯在魏昶的帶領下來到了永達坊長安縣獄。獄門前,負責把守的獄卒也正是長安縣法曹下的人,見到秦瑯這個頂頭上司,紛紛上來見禮。秦瑯打量了這些人一遍,發(fā)現(xiàn)跟不良人比起來差別挺大。

  長安不良人算是職業(yè)捕役,精氣神看著更高些,但人也明顯滑些。而這些守牢的獄卒其實卻都是從長安縣下的良家百姓中征召的丁男,他們輪流當值,免費服役。

  身上還有股子沒褪去的農(nóng)夫純樸。

  只有班頭才是正經(jīng)的衙門小吏。

  “去死牢!”魏昶做為不良帥并不能管到縣獄,不過他在法曹這邊威望挺高,那監(jiān)獄班頭對他言聽計從。

  為了看押死囚,這里用的是地牢,牢房建在地下,陰暗潮濕暗無天日,僅有幾個碗口大的小氣窗透氣。

  班頭打開鐵制大牢門,沿著臺階而下,此時六月天,可卻有股子陰森潮氣撲面而來,甚至還混雜著股惡臭和霉味。

  秦瑯不由的皺了皺眉頭,那班頭立即殷勤的獻上兩顆小干棗,“死牢晦氣,這個塞鼻子里可以防臭氣?!?p>  秦瑯站在那里瞧了眼黑不隆咚的死牢,最后還是沒有接那紅棗直接下去了。

  進去后,他站了一會才適應里面的黑暗。

  此時還只是下午,可這里卻跟晚上沒什么區(qū)別,腳步聲驚動了那一間間囚室里的死囚,他們紛紛拖著鏈條湊到牢門邊,用力的拍打著牢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發(fā)泄一點點心中的火氣,或者說是乞求能聽到一點回應,以證明自己還活著,而不是會被遺棄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任其爛掉。

  “安靜!”

  一名獄班節(jié)級拿著棍棒狠狠的敲打在木檻上,大聲喝斥。這些連流外都算不上的低級獄卒牢頭,在這些犯人前卻耀武揚威。

  魏昶沒有在入口處停留,帶著秦瑯一直來到最里面的一間牢房前停下。

  透過墻壁上那小氣孔射入的那點昏暗光線,秦瑯發(fā)現(xiàn)木檻里關著一個犯人。但他沒有跟其它犯人一樣聽到點動靜就立即到門檻邊喊叫,他安靜的坐在里面稻草上。

  秦瑯細細打量,發(fā)現(xiàn)這個蓬頭垢面的家伙好像正在吃東西,他慢條斯里的吃著。

  “劉九,又加餐呢?”魏昶隔著木檻笑問。

  剛才還對外面死囚喝罵的節(jié)級,這會站在這里卻都很安靜。

  “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人?”秦瑯問魏昶,魏昶對他點了點頭,于是秦瑯命獄卒打開牢門,卸下那人的枷鎖鏈條。

  兩個獄卒不敢違抗上官命令,只得掏出鑰匙,嘩啦啦解開牢鎖,但卻并不敢進去卸枷解鏈。

  那兩人站在門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似乎里面關著頭食人惡虎,不敢近前。

  “怎么,還要少府親自動手嗎?”魏昶冷哼一聲。

  那班頭知魏昶誤會,忙替手下分辨,“魏帥有所不知,這個劉九是個食人惡魔,兇殘無比,一旦靠近就會暴起傷人,之前已經(jīng)有好幾個獄卒傷在他手里了。”

  秦瑯這時才發(fā)現(xiàn)依然坐在那里吃東西的死囚,手里居然是抓著一只老鼠在吃,那老鼠似乎還是活的,可他卻連毛帶皮的在啃,啃咬的滿嘴是血,猙獰無比。

  秦瑯拿過鑰匙走進牢里。

  剛走了幾步,那個死囚突然丟下手里的半只老鼠猛撲過來。

  秦瑯在獄卒驚呼聲中,只是不急不緩的后退了三步,然后便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蓬頭垢面渾身惡臭的劉九眼看著撲到秦瑯身上,卻突然被釘在墻上的鏈條扯住。

  鏈條崩的筆直,劉九張牙舞爪卻難以再近前半步。

  秦瑯伸手揮了揮那股惡臭味。

  “退后,坐下,有話跟你談?!?p>  可劉九好似根本聽不到,依然對著秦瑯張牙舞爪的,秦瑯扭頭瞧了眼魏昶。

  魏昶上前。

  “劉九,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位可是長安縣尉,他一言可決你生死!”

  “魏疤兒,老子本就是死囚,看不到今年冬天的雪了,你以為我會聽這么一個娃娃的話?”

  秦瑯扭頭對獄班頭揮手,班頭識趣的帶手下走了,“少府若有需要,盡管招呼一聲,小的等馬上就到?!?p>  牢中僅剩下了三人。

  秦瑯站在那里打量著這個劉九,見他身材粗壯結實的像頭牛,他的腦袋很大,下巴很短,長的有些難看,臉上跟魏昶一樣有疤,但卻有好幾道疤,甚至在額頭還紋了只眼睛。

  滿臉的絡腮胡長久沒有打理,更是長的跟亂草一樣摭掉了大半臉面。

  “魏疤兒,有酒沒?”劉九問。

  秦瑯拿著鑰匙插入枷鎖,劉九伸手想抓秦瑯,秦瑯一個擒拿手扭住他的大拇指狠狠的一旋,劉九立即痛的直咬牙。

  “這只是個警告,若是再敢動手,我直接削掉你的大拇指,我說話算話?!?p>  魏昶在旁邊嘿嘿笑著,“劉九,我勸你認真聽話,我們少府可是翼國公秦將軍之子,年少英勇,將門俊杰。”

  “原來是秦叔寶的兒子,失敬了?!眲⒕藕呛且恍?,果然老實多了。

  枷鎖嘩啦一聲打開,腳銬也打開了。

  “魏疤兒,弄壺酒來,否則不管你要找我談什么事,我都無可奉告。”

  “別給臉不要臉!”魏昶黑著臉。

  “給他弄壺酒來?!鼻噩樂愿?,接著又問劉九,“想喝什么酒,我都可以滿足你?!?p>  “西域三勒漿,這酒有勁,喝的過癮?!?p>  “可以,魏昶,叫外面弄幾壺三勒漿來,再弄幾個下酒菜。”

  劉九呵呵笑著,“看來這是有事求我?”

  秦瑯搖頭,“不是求你,只是聽魏昶說起你的過往,覺得你曾經(jīng)也算是條好漢,所以想再給你一次機會,不過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p>  劉九搖頭,“不信,我不信?!?p>  “那就等酒菜來了,先喝一頓酒再說?!?p>  牢頭很快送來了桌椅,還在牢房里點上了幾盞油燈。

  “去打一桶水來,讓劉九洗掉身上的酸臭味?!鼻噩樀馈?p>  一刻鐘后。

  三勒漿來了,幾個下酒菜也送來了,劉九也沖洗掉了身上的酸臭,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普通衣衫,連那亂糟糟的頭發(fā)也洗干凈擦干挽起,茅草似的胡子也修剪過了。

  當他重新站到秦瑯面前時,整個人氣勢大變,他不再那么狼狽落魄,舉手投足之間居然也有幾分江湖大哥的氣息。

  秦瑯先遞過去一面銅鏡,“照照鏡子,重新看看自己。”

  劉九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一聲長嘆。

  “跟我做事,我能重還你自由,讓你脫掉囚衣重換上舒適的衣衫,讓你再次沐浴自由的陽光,如何?”

  “我只是一個等待秋后問斬的死囚而已?!眲⒕抛?,很平靜的回答,跟之前那個啃吃活鼠的瘋子如同兩人。

  午后的陽光從狹小的氣窗射進來,陰暗牢房里的細塵在那束陽光里翻滾飛舞著,劉九特意坐在這束光下,感受著這久違的溫暖。

  臉上浮現(xiàn)出幾許感慨。

  陰陽分割的兩個世界。

  “是啊,你即將秋后問斬,本來就已經(jīng)看不到今冬的雪了,雖然離秋天還有段時間,但你只能在這陰暗的地牢里等那一天的到來,現(xiàn)在,你能享受這陽光的普照,已經(jīng)算是賺了?!鼻噩樝嘈盼宏?,他說這個劉九值得來見。

  劉九沒有回答秦瑯,他只是閉起眼睛仰起頭,任由那束陽光灑在臉上,良久,才終于睜開眼,他伸手直接拿起三勒漿,撕開封泥,直接就往嘴里灌。

  一口氣大半壇三勒漿倒出來,大部份倒是都灑到臉上、脖頸上、衣服上了。

  “痛快,有什么事就直說吧,你說的對,我本已經(jīng)邁進鬼門關了,現(xiàn)在又能再回來,怎么都值了。”

  他放下酒壇,酒水順著頭發(fā)滴落。

  “哈哈,果然不愧是長安大俠?!鼻噩樫澋?。

  “往事休要再提,好漢不提當年勇,說吧,要我做什么?”劉九直接問,陽光映在他臉上的刀疤之上,一股兇悍的氣息磅礴而出。

  秦瑯笑看著這個猙獰的家伙,“只要你能幫我辦成這樁差事,我不但保你個敕許特赦,而且還能給你一個功名前程,事成之后,起碼保你一個翊麾副尉?!?p>  劉九反問,“你這個長安縣尉不過是從八品下,你憑什么給我保一個從七品下的翊麾副尉?”

  “我當然不行,但我身后的人可以?!?p>  劉九笑笑。

  “我可是犯有十惡不赦之罪,遇赦不赦?!?p>  “你就是犯了天條,可只要你幫我把這差事辦成了,也一樣保你敕許特赦?!?p>  “好,那就直說,要我辦什么事?”

  “我要你幫我把長安縣監(jiān)獄里的犯人組織起來,都聽我號令,任我驅使?!?p>  劉九聽了哈哈大笑。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看來這買賣還挺大,為何是我?”

  “魏昶向我推薦的你,我也仔細查過你的注色經(jīng)歷,你本河東離石胡人,你祖父劉龍兒是離石胡部落酋長,大業(yè)十年他舉兵自稱為王,立你父劉季真為太子,兵鋒一度所向無敵,后你祖父兵敗被殺,兵眾潰散?!?p>  “大唐義兵興起,你叔父劉真兒再次聚眾起兵,你父親跟隨他依附于劉武周,自稱太子王,后來你父又投奔突厥,自稱突利可汗。此后朝廷發(fā)兵討伐,你父降唐,被皇上詔封為石州總管,并賜姓李氏,封為彭山郡王,你入朝為質。因為性格豪爽,義薄云天俠肝義膽,故在長安城中聲名鵲起,吸引無數(shù)長安游俠兒甚至是地痞無賴兒跟隨擁護,甚至還得了個長安大俠的名頭。”

  劉九苦笑幾聲。

  “那幾年確實是我人生最得意暢快的日子,可惜也只是短短日子?!?p>  劉季真降唐賜國姓,封郡王,當刺史,可后來兄弟倆奉朝廷命令跟劉武周宋金剛交戰(zhàn),結果屢戰(zhàn)屢敗,最后兩人干脆又降了劉武周,這下引的朝廷再次征討,劉六兒被擒斬殺,劉季真出投突厥,不久也被殺。

  做為人質在京的劉九,當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這位曾經(jīng)劉季真的太子,被抄家下獄,待秋后問斬。

  秦瑯看中劉九的是這人曾經(jīng)在長安游俠兒地痞無賴中的地位和號召力,而且他在監(jiān)獄里已經(jīng)關了很久,十分兇悍,早就成了長安監(jiān)獄里的獄霸了,連獄卒都怕他要死。

  這樣的人拉出來幫他組織帶領犯人,應當會有較好的效果。

  “組織長安監(jiān)獄囚犯,聽你號令任你驅使?哈哈哈,有意思,我之前在長安城里奉公守法,可最后卻被以謀逆之名關進來,現(xiàn)在想不到你翼國公之子卻在陰謀做亂,不過我喜歡,好,我聽你的?!?p>  事情順利的都有些出乎秦瑯的意料,本以為劉九這等胡人,還是死囚肯定不容易說服,有可能還會各種討價還價。

  “你是秦叔寶的兒子,秦叔寶是秦王的人,我若是猜的沒錯,秦王要造反?只是不知道是要兵變殺掉太子呢,還是連皇帝老兒一起殺?”

  “你沒必要知道這些,只要聽我的安排就好,事成之后,絕對不會虧待你,說到做到?!?p>  說完,秦瑯把兩把金刀子放到他面前。

  可劉九搖頭。

  “這點金子我還真不放在眼里,想當初我在長安城呼風喚雨的時候,那可是揮金如雨,撒出去的錢萬貫也不止。我答應你,只是想出去呼吸呼吸一下新鮮自由的空氣,曬曬溫暖的太陽,另外,我討厭宮城里的皇帝老兒,討厭那假模假樣的太子,能真正的出去造李家父子的反,我很樂意?!?p>  秦瑯假裝沒聽到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話今后就不要再說了,還有,我們只有三天時間,你能不能在三天內把監(jiān)獄里的這些囚犯都組織起來聽我號令?”

  “能不能?哈哈哈?!眲⒕哦溉惶岣吡寺曇簦爸灰憧献屛曳攀秩プ?,就算只有三天,我也一樣交給你一支軍隊!”

  “好,我信你?!鼻噩橖c頭。

木子藍色

感謝蔡鳥在笑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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