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金族,龍隱宗。
“封逸無才無德,該當廢除少主之位,豈容你這賤婢插嘴?滾回后山去!”
宗門大殿外的高臺上,三位白袍老者昂首并立。正中一人須長半尺,手中捧著泛黃的宗譜,語出如雷,落地有聲。
高臺下,一個身穿淡青色薄衫的少女,咬著牙,邁步走出人群。
她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臉上掛著一抹病態(tài)的蒼白,身材瘦弱,風吹欲倒。
走至臺階旁,少女停步,抬頭,“二長老,我家公子此時正在無風崖為宗門爭奪天砂礦,并沒有犯什么錯,您……您為什么要無故廢了他,另立鄭淮做宗門少主?”
二長老目露陰鷙,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剛想要開口說話,她那不算響亮的聲音已再次響起:“諸位長老,這么多年來我家公子為宗門出生入死,流了多少血,負了多少傷,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他若是有錯,這少主之位廢便廢了??墒墙袢斩L老連借口都不找一個,便要無緣無故地廢了他,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p> “賤婢清兒,你放肆!”
二長老暴怒大喝,周身氣浪滾滾,仿似漣漪一般,徑直拍打在清兒那單薄且瘦弱的身軀之上。
她一個毫無修為的小丫頭,哪里能承受得了?
氣浪加身,頓時仰面摔倒,口角流血。
“我鄭大虎如何行事,何時輪到你這賤婢來指指點點?來人,將她拖下去?!?p> 鄭大虎的身后,站著一位白衣少年,濃眉星眸,豐神俊逸,說不出的浪蕩瀟灑。
他嘴角含笑,面掛傲然之色,正是龍隱宗二長老鄭大虎的獨子,鄭淮。
乃父一語還未落地,鄭淮已踏前一步,朗聲道:“賤婢多嘴,以下犯上,該當杖責二百,以儆效尤?!?p> 臺下近三百弟子門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莫說清兒不過是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便是他們這些擁有百煉筋骨的淬體武者,也絕對承受不了執(zhí)法堂弟子的二百杖責。
一時間,有人擔憂,有人惋惜。
但是沒一個人膽敢站出來,替清兒說上那么一句話。
“少主發(fā)話,那便杖責二百。”二長老鄭大虎冷聲說道。
兩名執(zhí)法堂弟子跑上前來,一左一右架起了清兒,拉扯著向執(zhí)法堂的方向退去。
臺下人群中,一位身材矮小,黑瘦如猴的少年看了一眼新任少主鄭淮,諂媚一笑,躬身說道:“鄭淮師兄天資絕艷,少年英豪,繼任我龍隱宗少主之位,實乃眾望所歸?!?p> 繼而將目光移向清兒,嘴角浮起獰笑,“你個賤婢,瞎嚷嚷什么?沒大沒小的,當真該打。”
說罷,猛地抬起右手,一巴掌甩在了清兒的臉上。
“啪!”
耳光響亮,清兒白嫩的右頰頓時紅腫起來。但她卻沒有哭,只是睜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打她的那個黑瘦少年。
鄭淮不無贊賞地打量了黑瘦少年一眼,笑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連忙躬身跪拜,“蕭振拜見少主。”
“恩,你做得很好?!编嵒幢池撾p手,頗有宗門少主風范。
能得少主夸贊,蕭振焉能不喜?磕頭如搗蒜,趁機大表忠心,“蕭振愿為少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色勁裝,面容冷峻的少年,穿過了人群,朝著高臺走來。
他劍眉入鬢,鳳眼生威,每一腳踏下,都發(fā)出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暮鼓敲擊在場中眾人的心頭,震懾心神。
正是自無風崖趕回來的龍隱宗前任少主,封逸。
高臺之上,鄭淮面掛冷笑,凝視著緩步而行的封逸,眸中閃過一道陰冷光芒。
而他身旁以鄭大虎為首的三位白袍長老,則紛紛皺起了眉頭,各自神情變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封逸一直走到兩位執(zhí)法堂弟子身前,方才停住腳步。
他沒有去看傲立高臺之上的鄭淮以及三位長老,只是將一雙冷光吞吐的眼眸,無情地直視著兩個執(zhí)法堂弟子。
“放手?!?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摻雜任何情感,也沒有絲毫命令的語氣。
但當話音落地,兩位執(zhí)法堂弟子便如同著了魔一般,齊齊放開了雙手。
清兒重得自由,這才抬手握住自己高高腫起的右臉。
“公子,您……回來啦?!?p> 那一直都不曾流出的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誰打的?”封逸沉聲詢問。
清兒下意識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蕭振,目光還未凝實,便見一道黑影自眼前閃過。
“封逸,你敢……”
二長老鄭大虎的一句怒喝還未喊完,封逸已如猛虎一般,飛撲到蕭振的身前。
右臂高抬,攥指成拳,不留絲毫余地,徑直轟在了蕭振的臉面之上。
“嘭!”
蕭振連慘叫都沒發(fā)出一聲,已如斷線紙鳶一般,急速向后摔去。
封逸并不就此罷手,身化一道黑影勁風,掠至蕭振落地之處。抬起右腳,踏在了他那破碎塌陷的頭臉之上。
“啊……”
直到此時,蕭振才反應過來,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哀嚎。
“封逸,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宗門少主,對門人弟子已無生殺之權,你若敢殺……”
高臺上,鄭淮戟指封逸,厲聲叫囂。
但是他一句話還未喊完,封逸的右腳已狠狠地踩踏了下去。
“噗!”
如同踩碎一團黃泥,聲音悶且沉。只是血流滿處,其中還夾雜著白花花的腦-漿。
“我便殺了,你待如何?”封逸面掛獰笑,身周殺意浮動。
“好你個狂妄之徒,你的眼中究竟還有沒有我們這些宗門長老?”
二長老鄭大虎怒火攻心,猛地沖下高臺,并指成掌,直取封逸下腹丹田。
掌攜罡煞,攪動得勁風狂嘯。
封逸自三年前師父辛黎失蹤后,便一直奉命在外為宗門爭奪各種礦脈資源,生死拼殺。大小戰(zhàn)役打過不下百場,雙手早已被敵人的鮮血浸透。
眼見鄭大虎這一掌意存必殺,又豈能懼他?
當下提氣凝勢,對準了鄭大虎的掌心,猛地一拳搗出。
拳掌相交,氣爆之聲轟然四散。
二人一觸即分,各自后退三步。
一時間,全場嘩然。
龍隱宗近三百門人弟子,無不心神震蕩,目瞪口呆。
二長老鄭大虎是何等修為?早在三年前便已突破淬體六層,晉身為淬體七層境。放眼夷洲西境百里方圓,大小十余個一品勢力宗門,那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強者。
而封逸呢?半個月之前才剛剛突破至淬體四層,竟能跟二長老打成平手,難分秋色?
鄭大虎心下之驚駭,比較那一眾門人弟子更甚。
他知封逸天賦極高,而且深得大長老辛黎的真?zhèn)?。但是天賦再高,真?zhèn)髟倜?,也不可能跨越三層修為境界的差距,與自己戰(zhàn)成平手。
“這封逸的身上,肯定有秘密。”
鄭大虎心下暗忖,眸中的殺意不禁又濃郁了幾分。
“封逸,你膽敢輕殺同門,還敢與長老動手,已然觸犯了宗門鐵律,還不伏地認罪?”
鄭淮雙眼微瞇,看了看臺下的鄭大虎,又看了看封逸,平復下略起漣漪的心緒后,朗聲說道。
“伏地認罪?”
封逸的嘴角依舊掛著獰笑,看也沒看鄭淮,只是冷眸掃過臺上的三長老與四長老,斥道:“我在外與榆林宗黑虎衛(wèi)拼殺流血,為宗門爭取天砂礦脈。你們倒好,不去無風崖助我也就罷了,竟然還趁機廢了我,另立新主?”
兩位白袍老朽面紅耳赤,相互對視一眼,盡皆低頭不言。
鄭大虎則一甩袍袖,斜指臺上的鄭淮,說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封逸依舊沒看鄭淮,冷笑道:“你鄭大虎的兒子,舉宗上下誰人不知?”
“哼!鄉(xiāng)野匹夫,鼠目寸光。鄭淮早在三日之前便已拜宏良上人為師,得其傳授人階上品玄功。將來必定能突破淬體之境,邁入玄修之途,成為與宏良上人一般的通玄大能。”
場中眾人恍然大悟,喧嘩頓起,紛贊鄭淮有大氣運,更有大前途。
宏良上人是何人?夷洲西境無人不知。
那是突破了血肉極限,跨過玄修大門內(nèi)息境,晉身通玄境的大能力者。
龍隱宗立宗八百年,古來也無一人能突破淬體九層,達到內(nèi)息境,擺脫武者之名,成為玄修。
由此可見,玄修之難,難于上青天。
更莫說更高一境界的通玄境,放眼整個夷洲金族,能有此般修為者,又有幾人?
如此樣人,翻手之間便可覆滅如龍隱宗這樣的一品末流勢力。
能得此人傳承,鄭淮的將來必定一片明光。
既如此,他鄭淮不做宗門少主,誰還更有資格做這宗門少主?
封逸雙拳緊握,第一次將目光投向鄭淮。
他知道,龍隱宗已放棄了自己,不是因為師父辛黎與二長老鄭大虎素有仇隙,也不是因為自己脾性執(zhí)拗,不懂變通,經(jīng)常沖撞諸位長老。
而是因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現(xiàn)實,永遠是這么殘酷,不會因為那些虛假的情義做出絲毫的改變與退讓。你強,別人便奉承;你弱,別人便欺凌。
正此時,鄭淮忽然笑道:“三位長老,封逸他罪行昭彰,按照宗規(guī)該當如何?”
臺上臺下,所有人都止住了喧嘩與交談,齊齊將目光投向鄭淮。
三位長老亦如是。
鄭淮繼續(xù)冷笑,“按照宗規(guī),該當杖殺?!?p> 鄭大虎首先點頭,表示贊同。三長老與四長老,以及臺下眾人遲疑片刻,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鄭淮乃宏良上人的傳人,更是二長老鄭大虎的兒子,且還是新任的宗門少主,自然不會有人傻到在這個當口得罪他。
“來人吶?!编嵈蠡⒏呗暟l(fā)令。
還不等執(zhí)法堂弟子應令而出,封逸突然說道:“我龍隱宗有一個規(guī)矩,大家許是不曾忘記。新晉少宗主為了服眾,不能拒絕宗內(nèi)同輩師兄弟的當面挑戰(zhàn)?!?p> 眾人面露疑惑,不解封逸此言何意。
卻見他猛地抬起右手,戟指鄭淮,“我要向你挑戰(zhàn)?!?p> 鄭淮挑了挑眉,笑道:“宗門師兄弟自然可以向我提出挑戰(zhàn),但你封逸犯錯在先,難道想借著挑戰(zhàn)之事來逃避責罰?”
“你不敢?”封逸還以冷笑。
鄭淮雖知封逸用得是激將法,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里面跳。
畢竟這么多同門師兄弟當面,他這位新任少宗主若是不接受挑戰(zhàn),只怕日后難以服眾。
“有何不敢?”鄭淮高聲回應,氣度與架子一點兒也不落下。
鄭大虎連忙低聲提醒,“淮兒,切莫沖動?!?p> 鄭淮擺了擺手,沒有理會鄭大虎的話,繼續(xù)說道:“一個月之后,宗主出關,屆時你我共上生死臺,一決生死。到時候也好教宗主親眼看看,我鄭淮究竟擔不擔得起龍隱宗少主之尊?!?p>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若上生死臺,必是生死戰(zhàn),不死不休。
封逸的實力顯而易見,但鄭淮的修為只不過是淬體三層,且還少經(jīng)戰(zhàn)事,哪怕得到了宏良上人的傳承,又豈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超越封逸?
他究竟有什么信心敢跟封逸進行生死戰(zhàn)?
眾人心起疑惑,封逸則眉頭微皺,沉思不言。
“怎么,你卻不敢了?”鄭淮輕笑譏嘲。
封逸冷哼一聲,“一個月后,生死臺見?!?p> 說罷,拉著清兒轉(zhuǎn)身朝后山走去。
待得遠離人群,來到后山藥園,封逸終于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清兒大驚,連忙將他攙住,“公子,您這是怎么了?”
封逸咬著牙,輕輕地掀開了自己身上那破爛染血的黑色長衫。
下腹丹田處,一個血紅色的掌印深深地烙印在皮肉之中。
為了爭奪無風崖的那塊天砂礦,他與榆林宗十八黑虎衛(wèi)血戰(zhàn)半日。最終斬殺十人,重傷八人。
卻在勝利的那一瞬間,因為一時失神,被突然趕來的榆林宗少主沈璇一掌印在了丹田之上。
若不是憑著秘術燃燒精血,逼退沈璇,才僥幸逃得一命,只怕此刻早已一命嗚呼。
雖然及時趕了回來,趁著秘術的持續(xù)時間還未結(jié)束,硬撼鄭大虎。卻終究是不能挽回丹田破損,修為散盡的嚴峻后果。
秘術的持續(xù)時間而今已到了盡頭,血肉之間的精純元力也在緩慢消散。
等到消散殆盡,他封逸便會淪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凡夫俗子。
還拿什么來跟鄭淮進行生死決斗?
還憑借什么來增強自身實力,只待有朝一日進入危險重重的靈霧山脈去尋找?guī)煾福?p> 一切夢想終將要化作一紙空談,封逸只能慘然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