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日,袁正傷勢大好??h令傳令升堂,原池、閻錦領(lǐng)眾入獄提審犯人,將那四茶童一路押送到堂,令他們跪著,另用肩輿抬著袁正,擁入公堂。是時馬縣令已高坐堂上,問道:“那小鬼傷勢未愈嗎?”閻錦答道:“大夫說他肋骨斷了三根,內(nèi)傷極重,沒有三四個月調(diào)養(yǎng),不得痊愈。在這其間,不可動用任何刑具,否則一碰就會一命嗚呼。”馬縣令道:“那就輿上坐著聽審,不必下輿來。”而后開審,無非是將前日之事重復(fù)一遍,四茶童是招無可招,復(fù)受了二十板子。可憐四茶童,疼得死去活來,仍要被推入牢房,受那牢獄之苦。
牢房里的日子,對四童來說,是極為難熬;對袁正而言,是十分舒服。所有獄卒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一日三餐,美食必不可少;傷藥補藥,隨餐而進;茶水也是屢屢進奉;無聊之時,有人與他對弈;清閑之時,引說書人入獄,為他說故事。除此之外,尚有許多,不一而足。若能就此定居下來,估計他也不會拒絕。無如好日子易過,轉(zhuǎn)眼又過四五日。是日午時,原池、閻錦、岳頌一齊入來,原池說道:“我們已探得,嚴(yán)老胖這幾日去往省城,難怪無法理會恩公這事?!遍愬\道:“據(jù)說他家當(dāng)大官的親戚受御史彈劾,皇帝派欽使往查,嚴(yán)老胖帶去大量財寶,今日打點這個,明日打點那個,忙得焦頭爛額?!痹理灲又溃骸八坪跏虑橐呀?jīng)擺平,那嚴(yán)老胖不日便回。我們打算今夜便送恩公出城,不知恩公意下如何?”袁正喜憂參半,不曾想瀕臨絕境,竟能得以不死,但出城之后,天下之大,又該何去何從,說道:“我是無可無不可,只是你們助我出逃,可有后患?”岳頌笑道:“恩公實是大好人,至今仍為我們考慮。我們早已議過,今夜由原班頭、閻班頭送恩公出城,到了城外,二位班頭即發(fā)出信號,我們一見信號,便悉數(shù)釋放犯人,盡由他們出逃。其實這些犯人也未必真是犯了國法,多半是糊涂官判斷糊涂案,糊里糊涂關(guān)進來的。就此放了,或許也是一件好事??h令問起,我們就說一時疏忽,若論責(zé)任,大家都有,他總不至于讓大家一起下崗吧!”袁正自然是連連稱謝,雙方不免有一番客套。
到了深夜,原池、閻錦、岳頌三人又一同進來,袁正已換就一身干凈衣服,另攜一包裹,內(nèi)有干糧、盤纏和衣物,拜別了岳頌,由原池、閻錦導(dǎo)引,所有衙役獄卒一路抹淚相送出獄,復(fù)與眾人灑淚話別,而后登程遠(yuǎn)去。
一路無事,安抵城外。袁正欲與二位班頭作別,忽由原池開口道:“恩公此行去往何方,心里可有數(shù)?”袁正說道:“我這舉目無親的,不知去往何處,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我容身之處。原哥如此動問,莫非有好去處推薦?”原池道:“我有位友人是天都山天都派的第三代弟子,我已修書一封,你若愿意,不妨持之前往,必得他收留,前期做些打雜之事,只要手腳勤快些,數(shù)年之后,或可成為正式弟子,那時自有一番作為,遠(yuǎn)勝于我們吃公家飯,一輩子雷打不動,混吃等死?!痹Φ溃骸霸缯f笑了,這天下若是少了你們,那惡人豈不是層出不窮,百姓人人自危?譬如今夜你們救了我,又釋放了許多無辜受冤之人,這也足以令人感佩?!痹惗囝^相顧一笑,原池從袖里抽出一信,遞與袁正。袁正收下信件,并問明天都山方向,辭別原閻二班頭,沿官道向西而行。閻錦放出號炮,又點燃煙花信號。是時岳頌正與眾獄卒在城內(nèi)酒家飲酒作樂,得了信號,指派一名獄卒回牢,悉數(shù)打開牢門,隨即開溜。眾犯人一見獄門大開,又無人值守,自然是大哄大叫,潮涌而出,各自逃命去。
星月之夜,朦朧可見,袁正沿官道一路前行。到下半夜,月光漸消,就近尋一村落,偶得一廢屋,勉強宿一夜。天明之時,復(fù)啟程趕路,一路饑餐渴飲,曉行夜宿,約行旬日,抵達一座州城。是時天色已晚,城門早閉,只得尋找住處,偶見數(shù)里以外有一小廟,似是空廟,便擬前往,略作安身。到那院前,只見院門微閉,便推門而入,又見院里小廟朱門盡開,廟里一僧人正面里背外盤坐,那推門聲雖響,卻也未能驚動到他,仍一動不動。
袁正進到廟來,徐徐坐于僧人身前,只見那僧人年約十六七歲,容顏甚是俊美,嘴里念動不停,依舊未覺有人進來。袁正取出干糧,配以皮囊中水。飽食以后,也不去擾他,只在院內(nèi)四處閑逛。不知等了多久,但見天空月亮高掛,院內(nèi)一片朦朧。僧人從靜坐中醒來,聽得外面腳步聲響,便出外探視。袁正也稍有知覺,眼見僧人從廟內(nèi)出來,就迎上去,對僧人嘻嘻笑道:“小和尚,趕路之人途中有些不便,今晚叨擾一夜,明日一早便走,我想小和尚你應(yīng)是大度之人,不會拒絕才是。”僧人雙手合十行禮,慌得袁正也只好還禮。禮畢,僧人微微笑道:“小僧雖尚年少,但觀施主年紀(jì),小僧當(dāng)虛長施主數(shù)齡,施主稱小僧為‘小和尚’似乎有些不妥吧?”袁正汕汕一笑道:“稱謂只一代號而已,和尚何必拘泥于此?”和尚細(xì)嚼袁正話中之意,良久似有所悟,肅然起敬道:“施主所言極是,名稱不過是代號,多加一小字,于我又有何損?小僧是出家之人,竟要施主提點,才有所領(lǐng)悟,真是慚愧得很?!痹痪浣妻q之言,不意竟被僧人引為至理,不禁暗自好笑,說道:“和尚餓否?我這有些干糧,和尚若是不嫌……”言未畢,僧人微笑道:“施主不必客氣,請!請進!”做了邀請手勢。
袁正也不謙讓,徑自入門,隨口道:“偌大一個廟宇,除了和尚一人之外,可還有他人?”兩人入內(nèi),相繼坐于蒲團上,僧人說道:“此廟原是空廟,小僧和施主一樣,臨時借以落腳?!痹溃骸霸瓉砣绱?,我姓袁名正,敢問和尚法號,總以和尚相稱,你雖不介意,但聽起來總是怪怪的?!鄙说溃骸靶∩ㄌ枅A方,來自大寶山慈勝寺,師父令我下山修行,為期一年,至今已十有一月。袁施主從何處而來,去往何處?”袁正道:“我從江東常興縣來,自小無父無母,由茶樓老板養(yǎng)大??h里有惡少作惡多端,常往茶樓喝茶,我因想著為民除害,下藥毒倒了他,所以逃了出來,正打算去往天都山,投靠友人?!鄙藞A方滿臉崇敬道:“袁施主所作所為真是令人敬佩,我輩無日不口口聲聲念著懲惡揚善,揚善雖是常做,像袁施主這般懲惡,卻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