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的說,其實早在從她必須順從她的母親的意志的嫁給那個人(齊路的父親)之后,她就早已認定了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結(jié)束。
剩下的,不是她想怎樣,而是“大家”想要她怎樣,覺得她“應(yīng)該”怎樣?
這才有了之后的她接連生下了一個、兩個、三個的孩子。
只因為,“大家”都覺得她“應(yīng)該”生個兒子。
可偏偏呢,她的肚子“不爭氣”。生了一個、兩個的……還是女兒!
好在,生了第三個的時候,是個兒子了。
——哪怕那時候,正是政府強制限制生孩數(shù)量最嚴的時期,也完全影響不了、阻止不了像這樣的集體意識對集體中的每個成員的影響力量——哪怕,最終的罰款還得成員自己來承擔。
可是,他們也沒辦法。
如果不照做(順從“大家”的意志的努力生出個兒子來),那在那時候的那個熟人環(huán)境里,齊路的父母(尤其是“大家”眼里肚子不太爭氣的齊路的母親)怕就會被那個熟人社會里所有認識他們的人給有意排擠了。
而在那個小地方,真的能有不認識他們的人嗎?
就算有,可那些不認識他們的人,也一定會認識認識他們的人。
那關(guān)于他們的流言蜚語,尤其是會突出他們?nèi)绾螣o視“大家”的好心、關(guān)心的論斷,能沒有人聽到、知道嗎?
就算有些人原本不至于會主動去排擠他們,但若周圍人都選擇了排擠,那么,還有哪個自己還需要繼續(xù)生活在這樣的集體中的人,會敢于特立獨行的不加入到這樣的集體行動中呢?
到底是再生個孩子重要?還是保命重要?
很難選嗎?
顯然不難。
而若不考慮他們自小成長的環(huán)境、以及后來成家生子的那些年里他們身處的具體處境,就只是單獨拿如今才明顯顯現(xiàn)的“后果”來質(zhì)問他們什么“有沒有考慮過他們這樣會對孩子的成長的影響”?!
——這樣的問法,對他們似乎也不公平。
還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不是嗎?
*
另一邊,時隔十五年才獨自回來的齊路,下車后就動用魔力,自己直接就通過魔屋去到了她母親的房間。
幸運的是,這會兒,房間里沒有人。
不過哪怕沒這么幸運的,齊路也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情況下的避險備案:
齊路知道,她母親一向愛打扮。
哪怕在齊路的記憶里,這個家、父母的婚姻,早已幾乎耗盡了母親對生活的熱情;但唯獨對變換發(fā)式和給自己做漂亮衣裳的愛好——這份熱情,卻是一直都在的。
似乎毫不受環(huán)境和時間的影響。
齊路覺著,除非這十五年能讓這個熟人社會的整個兒對“好”、“壞”、“優(yōu)”、“劣”等的價值評判標準發(fā)生了能動搖過去的——群體價值觀為唯一“正確”標準——這樣的基本沒人能真正意識到它的存在、卻無不在用自己的一生踐行、捍衛(wèi)的底層價值觀——它的地位;
若沒能撼動到這樣的“不在意對錯,只在意‘大家’怎么看”的視群體意識為自己一切行動的準則的價值觀的地基式影響力的話,那么,齊路就敢篤定:
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群體中的母親,哪怕過了十五年,如今的她,也絕對還是會和齊路印象中的十五年前的她,沒有差別。
本著對自己這樣的判斷的自信,齊路才敢直接用魔力徑直去了已經(jīng)十五年沒聯(lián)系過的母親、她如今所在的地方,還精確到了就是她的房間——房間里的她的衣柜。
既然母親必定會有一堆的漂亮衣服,那么她的衣柜的大小就絕對夠大到會有個——能裝得下齊路這樣個頭大小的——大柜空間,還必定會有柜門而非只有抽屜。
那這樣的衣柜,就能讓齊路當“通道”使用的從母親的衣柜那兒出去,或必要時、能直接躲進衣柜的離開。
結(jié)果,當齊路真的這么做了之后,果然如她所想:
十五年了,母親依舊是齊路離開時一樣的,是她自己一個房間,屋里除開一個確實有柜門的大衣柜外,還有一張很大的剪裁布料的桌案,和一臺縫紉機。
母親仍舊喜歡自己做衣服。
她柜里的那些讓齊路感覺好似一輩子都穿不完的五顏六色的衣服——看得出,都是母親自己做的。
母親是個技術(shù)很好的裁縫,只是沒什么設(shè)計才能。倒是喜歡看見了什么好看的款式后,就自己去裁了喜歡的布料回家,自己做。
做件同款的,但從布料到尺寸,又都是她自己喜歡、自己穿著舒服的。
在齊路的記憶里,這似乎就是母親唯一的興趣了。
也只有在這件事上,無論是做還是說,齊路都能少有的看到母親的眼里會閃現(xiàn)亮光,能讓她感受到這時候的母親——是“活著”。
這事之外,齊路只會看到一個——只有軀殼,一直在用“安靜”、“不爭”、“不參與”或“不反抗”來包裹自己,保護自己,試圖把自己與外界隔離開的……無關(guān)的人。
一晃十五年。
當齊路來到了此時剛好屋里沒人的母親如今的房間,剛一到這兒,齊路就已經(jīng)從這里的房間大小、房里如今的物件布置,一下就看出了這里一定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十五年前的房子!
如果不是搬遷了,那就是改建了。
另外,只需看一眼,齊路就已經(jīng)明了:不用看到真人,光看母親如今這房間,就已經(jīng)能夠知道——母親這些年不僅是沒變,反而還更加嚴重了!
房間的窗簾已經(jīng)拉上很久沒再動過了。
不用特地去摸,都能明顯看出上面在那樣的展開狀態(tài)下積攢的灰塵。
而且,還是深灰色的厚質(zhì)的窗簾——這都能這么輕易就看出了上面的灰塵……
房間里很暗,房門也是關(guān)著的。
就好似母親不僅是關(guān)閉了自己的世界,還特地蓋上了厚厚的遮光布,好讓自己的一切不會被別人輕易看到,而她自己也不想再與外面有太多連接——哪怕是“光”。
地上也有很多灰塵。也不只灰塵。
遍地都是剪裁后隨地扔的碎布和斷線,還有母親隨地亂扔的看似是穿過、又還沒臟到需要拿去洗的、可能之后還會隨時重又換上的衣服。
床上也是同樣的凌亂。
床單很隨性的皺著,枕頭也好似很慵懶的歪斜著趴著,被子就更是大大方方的堆成了一團小山……
整個房間,唯獨衣柜里是整齊的,干凈的,難得的纖塵不染。
整個房間,除了衣柜,衣柜外的空間,就像個不是自己的地盤、只是自己暫時待著的……倉庫。
齊路感覺:或許,這就是母親現(xiàn)在對自己在這個家里的處境的真實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