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完完全全看清了它的全貌,竟與前夜所見黑影完全一致!怪不得他剛才在墟里時會感覺似曾相似,又想不起它是誰。
范空生不禁脫口驚呼:“快看,那人是誰?”
眾人聞言,齊齊湊近窗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待確認(rèn)范空生所指對象,范義明便率先開口道:“哦,那個呀,是個外地人,一個女的,不知從哪里來的,最近都在這里?!?p> 曹根也跟著說:“是的。我見過她,人長得漂漂亮亮,就是有些古怪。聽說她一個人住在桴河大酒店,行蹤詭秘,不吃不喝的,聽店主說曾有人慕名上門求愛,都被她拒絕了。有的回去后還發(fā)病,每到午時,便背如刀割,從此就再也沒人敢上門去惹她了!”
范義明又說:“鄉(xiāng)民們都說她可能是個身懷法術(shù)的女俠……”
美女,法術(shù),強光……在范空生腦海里一時拚湊不起一個完整的身份。
但想想既然這么多人知道,應(yīng)該不是妖,又令他放心了少。
但他還是暗想,應(yīng)該找個機會近距離看看清楚——凡事清楚了便不可怕,恐懼都源于神秘。
隨著“十慶”一道接一道的上來,眾人的話題自然轉(zhuǎn)移到了桴街的美食上。大家都對所上的菜品頭論足一番。更有對此稍有研究的,講起了它們各自的做法、講究、歷史,一番渲染下來,更增添了幾分活色生香。究竟是意念改變了菜品,還是意念改變了口味,誰也不知道,但虛幻的文化的確能帶來實在的享受,并不是自欺欺人。這不僅是美食,很多的人生樂趣都是如此,缺了文化的包裝便往往味同嚼蠟。
但話又說回來,桴街并非名城,不僅美食不為外人知曉,便是桴街人,外面也沒多少人知道。但范空生吃遍各地美食,還就是覺得桴街菜好吃,別的地方美食,無論多么有名,吃起來都沒那么走心。
就拿這肉丸來說,每個地方都做,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而且都認(rèn)為自己的最好,有些還成了知名品牌,但范空生吃了就總覺得不如桴街肉丸。
然而桴街肉丸默默無聞,而別人的卻聲名遠播,這究竟是自己的誤判,還是桴街肉丸被埋沒?他想,或許世上每個人都是故鄉(xiāng)味道的偏食者,人們對家鄉(xiāng)美食的偏愛,就像嬰兒注重第一口奶。又或者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難以客觀。適合的就是最好的,沒有道理可言……
范空生來之前就打算今天自己請客。吃飽喝足,范空生想要買單,但是又擔(dān)心其它同學(xué)不悅,便說:“今天我本來要自罰三杯,但咱們桴河酒不讓我罰,不僅沒罰成,倒成了獎勵,那現(xiàn)在大家就發(fā)揚風(fēng)格,再獎勵我買一獎單吧!”
李海生便不同意,梗著脖子:“那怎么行,為什么不獎勵我?”
盧俊飛也皺著眉附和道:“對呀——”
范空生只好繼續(xù)調(diào)侃:“獎品有限,大家就當(dāng)成全我一回?!?p> 看范空生說得那么誠懇,大家便都笑笑,也不再反對。
又坐了一會,借著酒意,天南海北,胡吹亂侃,便開始意興闌珊。該喝的酒,該說的話,都已差不多了,便不知由誰首先提議,今天暫且到此為止,反正這幾日得空,還能再登門叨嘮。
眾人于是便相繼散去,相互擁抱、握別回家。
范空生自去上街尋銀兒和幾幾。
他專門留意小吃攤。
果然不一會就發(fā)現(xiàn)她們正坐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大快朵頤,呼嚕呼嚕地往嘴里扒拉“清湯”!
被范空生叫喚,銀兒才抬起頭,招呼范空生:“一起再嘗嘗,很好吃,反正這個也不飽肚……”
范空生陪著她們吃了兩碗,便意猶未盡地與她們一起回家。
這時已近傍晚,許多攤子開始打烊,臨時搭建的篷子也在逐步清拆,趕集的人越走越少,街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銀兒抓住集市的尾巴采購了一些瓜果蔬菜帶回,計算著足夠?qū)Ω妒O碌膸滋臁?p> 這時,范空生突然聽街道的拐角處傳來“隆,隆”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頭去一看,只見是一臺農(nóng)用機械,看上面的配置似乎栽插、收割都不在話下,是一臺多功能機械。再一看,上面并沒有人,而且當(dāng)范空生看向它時,它也停了一下,才繼續(xù)往前走。
便空生便判斷,這不是普通的自動化農(nóng)用機,而是曹根等人所說的智能機器人農(nóng)用機了。
范空生趕忙伸手?jǐn)r住靠著路中的銀兒、幾幾,盡量靠邊,讓農(nóng)用機器人過去。
范空生在G城早就明白了與機器人相處的規(guī)則,并不是很擔(dān)心機器人對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因為這不符合機器人中心的宗旨,但也不想無意中冒犯它們。
那機器也當(dāng)真沒有為難他們,徑直“隆隆隆”的壓著水泥地面走了。
看它身上一塵不染,锃光瓦亮的樣子,便知它應(yīng)該許久都沒干農(nóng)活了。
然而,它傍晚走在街上干什么呢?另外,機器人中心把這么多自動化機械都升級為機器人,又想干什么呢?是幫助機器人中心維持秩序,鎮(zhèn)壓人類,還是只是一種宣示……
范空生和銀兒、幾幾,走了兩里地,就又回到了老宅。
晚上躺在床上,范空生想想農(nóng)業(yè)機器人,又想想那個黑衣美女,這二者有什么聯(lián)系嗎?
根據(jù)范義明和曹根介紹,那黑衣美女身懷絕技,而且自己也見識過她那特異的目光,難道是要來行俠仗義,鏟除農(nóng)用機器人的……
但無論如何,只要知道了黑衣美女并非妖怪,范空生便不再害怕,可以安心入睡了。甚至,他內(nèi)心里還希望,以何種方式,與這個可能對付機器人的美女再見上一面呢!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范空生想起昨天的聚會,總覺得好像還有什么事,心里不太踏實。仔細一思量,原來是楊自紅。
一想起她,范空生總不免感嘆,她也太紅顏薄命了,當(dāng)年在同學(xué)中間白天鵝似的?;?,竟然會淪落成經(jīng)常被家暴的農(nóng)婦!當(dāng)年自己要是不簡單地勸她回來,想辦法幫她過渡一下,她或者也不至于混到今天步田地吧。
雖然他當(dāng)時是出于好意,也不必真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但他總覺得楊自紅之所以有今日,與自己當(dāng)年的勸說不無關(guān)系,心里終不免覺得有些歉疚。
既然回來了,知道了,還是應(yīng)該去看看,當(dāng)是對她的安慰、支持也好,自我救贖也罷。
帶著銀兒去,當(dāng)然不方便。范空生便對她說有個同學(xué)的父親剛剛過世了,自己要去一趟。小孩最忌看死人,生怕晚上做噩夢,銀兒自然不愿跟去,要留下來照顧幾幾。
于是范空生便單獨前去。
范空生對銀兒撒謊,也是迫于無奈。對撒謊這件事,范空生一直是這么認(rèn)為的:重要的是看目的和結(jié)果,而不是形式。如果出于一個善意的目的,獲得一個良好的結(jié)果,這樣的善意的謊言是可取,而且必要的;只有心懷不軌,損人利己,這樣的謊言才是真正的欺騙。反之,如果完全誠實,絕無半句假話,卻帶來不好的結(jié)果,這樣的真話還不如謊言來得善良。注重結(jié)果,而不是形式,也是中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與注重過程卻忽略結(jié)果的文化截然不同。
聯(lián)系了一下曹根,拿到了楊自紅家的地址。范空生便騎了一輛自行車過去了。
自行車還是范空生當(dāng)年遺留下來的純?nèi)肆嚕皇请妱榆?,擦拭一下便锃亮如新,騎上更是毫無障礙,連氣都沒漏一點。這要換著汽車,這么長時間不開,便電池、電路,什么毛病都出來了。越是高端的東西就越脆弱……
——這么說,機器人應(yīng)該是最脆弱的了,它哪里脆弱呢……
不知怎么,范空生最近做什么事,都容易不知不覺的聯(lián)系到機器人頭上。無論范空生理智上如何說服自己順從,但機器人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不知什么時候就要觸碰到。
楊自紅家在桴河上游的“桴河水庫”邊上。從范空生小時候的記憶開始,“桴河水庫”就是桴街鎮(zhèn)最大的水利工程,也是最大的人造景觀。近百米高的堤壩在三山環(huán)抱中攔出一方大大的水域。庫中小島星羅,魚翔鳶飛,四周植被森然,歷來是桴街人小游的好去處。每到逢年過節(jié),許多桴街人便攜婦將雛,到這里觀賞湖光山色,漁舟唱晚。范空生沒少去過,因此自然熟門熟路,老馬識途。
范空生穿過街鎮(zhèn),再騎了3里路便到了。
范空生在她家門口停下來的時候,楊自紅正木然地坐在門檻上,低著頭。聽見停車的響聲也沒動彈,直到范空生叫喊:“楊自紅!”
她才驚醒似的抬起了頭,然后慌亂地掩蓋著什么,才起身強行熱情地招呼。
楊自紅的面容明顯地比同齡人蒼老,除了面部的輪廓還有當(dāng)年的模樣,神色膚質(zhì)絲毫與校花聯(lián)系不到一起。范空生雖然知道生活在農(nóng)村,會比同齡的城里人看上去衰老些,但相差這么大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一路上大膽想象過一些她的模樣,即使往壞處盧,也與眼前完全對不上。
范空生將帶來的禮品放進她家里,發(fā)現(xiàn)她老公不在。為免鄰居誤會,他就拎了椅子走出來,坐在院子里和她說話。
范空生當(dāng)然不好說她的面貌不如從前了——即便是出于關(guān)心,這樣做對于女生也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他便說些別后重逢的問候和客套。隨后,便是無語。
范空生終于忍不住說:“當(dāng)年你要是不回來,也許不至于如此……”
楊自紅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只是兩眼呆呆地望著遠處的水庫。
水庫周圍種滿了樹,此刻正郁郁蒼蒼的倒映在水中。在普通游客的心中,這或許是一片難得的好風(fēng)景。但是對于范空生,此時卻更加顯得壓抑。
湖水似乎能通過目光溢進人眼,范空生發(fā)現(xiàn)楊自紅的眼里竟有了淚光,在太陽的照射上,竟還閃動著跳棋似的彩紋。
范空生說:“……我以前在報社接聽婚姻熱線的時候,經(jīng)常對前來咨詢的人說,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合則留,不合則棄。如果你很在乎婚姻的形式,那你就去忍耐它的種種不如意,如果你更在乎心靈契合,那就去尋找與自己三觀一致的人,如果你最在乎自由,那你就單身,如果看重金錢,那就去傍大款……總之,能滿足自己最大愿望的就是最合適的。別人不能替她們做什么決定,因為只有她們自己才清楚最需要什么?!?p> 楊自紅:“可是我現(xiàn)在都這樣了……”
范空生說:“我覺得任何時候開始都還不晚,何況你還年輕。你這種被生活磨礪出來的衰老,在改變生活之后也可以很快逆轉(zhuǎn)的……”
楊自紅眼里似乎有了亮光,想說什么……
正在這時,卻聽見隔壁鄰居家有異樣的響動!
“哎唷,哎唷……”陣陣痛苦的呻吟聲,一聲強過一聲地從隔壁鄰居家的樓上傳來,伴隨著一些忙亂的動作和哭腔。
范空生滿臉疑惑看向楊自紅:“怎么回事?”
楊自紅見怪不怪地說:“他家兒子犯病了,一到中午就背上劇痛,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天天到了這個時候就撕心裂地叫……”
范空生問:“沒去看醫(yī)生嗎?”
楊自紅:“看了,醫(yī)生也沒遇過這種情況,說不出所以然,只開了些止痛藥,又不見效?!?p> 范空生不禁感到好奇,征詢似的問:“我可以上去看看?”
雖然早已不做醫(yī)生,但曾經(jīng)的醫(yī)療經(jīng)歷總讓他一遇上病人便格外上心。
大概每個人的經(jīng)歷都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定的印記。所學(xué)一旦不能成為職業(yè),便多半會成為愛好。
楊自紅說:“可以。鄰居都很熟。”
于是,楊自紅便領(lǐng)著范空生走進鄰居家,徑直上到樓上。只見那兒子俯臥在床,一個中年人正賣力給他捶背,顯然是他父親。那兒子一邊殺豬似的嘶叫呻吟,一邊仍催促父親繼續(xù)大力快捶。做父母的隨著一拳拳落到兒子身上,便如打在自己身上,忍不住邊捶邊抹眼淚。
范空生和楊自紅不好驚動他們,便放松腳步湊向跟前。
有楊自紅這個鄰居在,范空生與鄰居夫婦眼光對視一下,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范空生問:“這樣捶著更舒服嗎?”
鄰居母親答道:“他說捶著就更沒那么痛,否則就像要痛死過去……”做母親的不禁又要流淚。
范空生繼續(xù)問:“他發(fā)病前受過什么外傷嗎?”
做母親的回答:“背部從來沒有受過任何傷?!?p> 范空生當(dāng)下便幾明白幾分,知道眼下暫時沒有更好辦法,只能用力捶打痛處,減輕他的痛苦,讓他先挺過午時。
于是,范空生便對做父親的說:“你休息一下,讓我來。”
做父親聞言,便側(cè)到一邊,讓范空生上去。
范空生除了用力捶打,也加一些疏筋通絡(luò)的手法,床上的青年人似乎叫得沒那么慘烈。
好不容易捶捶打打捱過午時,床上的青年便立即停止呻吟,說:“好了,不痛了?!比缓笱杆俜砥鸫?,完全沒病的人一樣。仿佛剛才痛的是別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怎么也不會相信他剛才還痛得要死要活。
范空生問:“你發(fā)病前有遇上什么特別的事沒有?”
那青年默不作聲,仿佛有難言之隱。
做母親的說:“他就是去墟鎮(zhèn)向一個外地女人求愛,回來后,第二天開始就這樣了。”
做父親的斥道:“這跟那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一個姑娘還能動什么手腳——估計就是中了什么邪!”
那母親又說:“法事也做了,迷信也信了,都沒用,還有一個去向那女的求愛的也得了這病,卻惹得一些人說他們是裝的,想搏那女人同情……”
范空生心里卻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沒有證據(jù),也不好明言。便說:“他絕對不是詐病,估計是某條經(jīng)絡(luò)上的穴位堵塞了,只要疏通了就會好?!?p> 那夫婦忙說:“你有辦法?!”
范空生說:“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草藥?!?p> 看那家人滿臉期待又半是疑惑的眼神,楊自紅便對他們說:“他做過醫(yī)生,是我中學(xué)同學(xué)?!?p> 眼看在誰家吃飯都不合適,范空生便找了個借口告辭回家,并答應(yīng)他們?nèi)ケM快找到了草藥再來。
范空生順著來路返回。一路上都在想,這青年分明是被人點穴了!
然而,“點穴”這種事一直只存在民間傳說,多少年來并無實例,誰知竟在此時此地遇上!誰還會這種失傳已久的害人手法?——從疼痛的部位來看,應(yīng)該是足太陽膀胱經(jīng)上的神堂穴被封,誰能算得這般精準(zhǔn)……
快到墟街的一個岔道上,他忽然就看見那個女人!
范空生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想盡量超到她前面去再慢慢停下來,近距離看一下這個神秘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畢竟,憑范空生的直覺,這個有一對妖眼的女人有最大嫌疑。
范空生不看還好,一看則登時令他大吃一驚,險些沒從車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