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老廠,四處堆砌的雕像,散落的工具,遍地的木屑刨花,二樓空無一人的職工宿舍……小王無疑在哪里見過這些景象。
盡管他難以置信,但這棟樓分明出現(xiàn)于他在開化做過的那個夢境里,簡直一模一樣。
線條人敲了敲門,門應聲而開,他招呼小王跟著自己進屋。門很重,如同純銅鑄成一般。
從裝飾效果來看,那怎么都像是一間老板的辦公室。室內(nèi)沒開燈,光線從南面三扇巨幅百葉窗的間隙里射進,室內(nèi)異?;璋怠=柚@樣昏暗的光,小王從東往西依次打量——一排擺放了許多書籍的核桃木組合書柜,一支陳列了風格迥異的雕塑擺件的五層博古架,一張碩大的老板桌臺,桌面上擺著一盞臺燈、一部電話、一只筆記本電腦,以及一尊金色鋼筆座。
辦公桌臺前用水泥澆筑了一大塊造型奇異的臺子,葵就坐在那尊臺子西邊的圈椅里。
嚴肅的表情、濃厚的粉底、白皙的皮膚、窈窕的身材……葵和他夢見的那個渾身散出綠茶香水味的女人絲毫不差。長壽花看起來非常得意,它一邊走著一邊哼著小曲,甚至還和坐在圈椅里的葵招手示意。小王猜它肯定早就在它的同伴面前夸下什么有關(guān)自己的海口。
“你他媽的在得瑟啥?還不趕緊進去!”
一聲怒罵突然從辦公桌臺后頭炸響起來。長壽花嚇得一哆嗦,飛也似的竄向葵。隨著長壽花的進入,葵的輪廓發(fā)生了微微的震顫,就和小王夢里面看到的一樣。
小王順著剛才的罵聲望去,在桌臺后頭的老板椅上,坐著一只氣呼呼的、黃白相間的胖貍貓。那只貓穿著斗篷,腳上還蹬著一雙黑色的長筒靴,那裝束和童話中的一樣。
“你他媽的真能聽見我?”
那只貓直起了身子,像個嬰兒似的坐在老板椅上。
小王點點頭。他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亦或說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一只貓開口。
“那你他媽的怎么不說話?是啞巴嗎?”
“呃……不是,我很正常?!?p> 貓?zhí)鹱ψ又赶蚩?p> “你能看見那批混賬?”
“線條人?”
“我可不管你怎么稱呼他們?!?p> 小王點點頭。
貓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類似泄氣的呼嚕聲。這種聲音,小王可從來沒聽過。
“都他媽的散了吧!他什么都能看見,還練個什么勁兒!”貓說。
優(yōu)雅的葵像是一塊被丟進火爐子里似的快速融化了,無數(shù)的線條人如同蠶絲一般瞬間剝離出來。他們一邊抱怨著,一邊彼此逃離,嗡嗡的哄鬧聲一下子充斥了整個房間。不到半分鐘,線條人把整個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吵什么!”貓厲聲喝道,房間瞬時恢復了安靜?!岸妓麐尩慕o我坐好!”
線條人紛亂起來,他們匆匆忙忙地各自尋找蒲團入座?,F(xiàn)場混亂不堪,搶到蒲團的線條人呼喊要好的同伴,找到了同伴的線條人又不停地尋找適合入座的蒲團……總而言之,整整兩分鐘過去,房間里還是像菜市場一般地混亂。
“夠了!你們這批無可救藥的蠢貨!”貓再次喝道,“全都給我滾出去,今天就到此為止,今天別讓我看到你們那副可笑的嘴臉!”
再一次的混亂,線條人們紛紛朝門口跑去。長壽花在臨走前朝小王眨了眨左眼,并朝貓詢問今后是否取消了演練隊飾。
“你他媽的在想什么?取消隊飾?你怎么不考慮取消回域去呢?”
貓沒好氣地如此回復它。長壽花自討沒趣,只得一溜煙隨其他人跑了。
等到最后一個線條人離開了房間,貓嘆了口氣。
“真是個心累的活?!?p> 它抬胳膊示意小王在圈椅上入座。
“拜托你把那把椅子挪過來,自己坐?!?p> 貓面無表情地耷拉著腦袋,看起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但它的臉上毫無表情。
小王將圈椅搬到老板桌前坐下,正對著貓,以及它身后的博古架。博古架上陳列著一尊女人的半身雕像、一尊看起來像是印度出產(chǎn)的泥塑雕像、一把長把日本武士刀,還有兩尊良渚玉琮。
“想喝茶還是喝酒,你自己動手?!?p> 貓指了指辦公桌南邊墻角的吧臺,上面分別擺放著茶器和酒柜。
小王猶豫了一下。
“去,想喝什么自己動手,可別指望我給你倒酒什么的?!?p> 小王走到吧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并問貓要不要。
“你什么時候見過貓喝酒?”
貓如此說著,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小王撇撇嘴,將瓶子放回到酒柜的時候,看清那是一瓶灰雁。
“那個叫做長壽花的蠢貨告訴我你能看見它。”
貓說。也許是送走了讓人心煩的線條人,它的口氣聽起來輕松許多。
“誠然?!?p> 小王一邊呷著伏特加,一邊打量桌子對面的貓。伏特加的味道真不賴。
“那你能看見這個嗎?”
貓說著,搖了搖尾巴。小王看到從它身后緩緩地鉆出一只渾身雪白的貂,那只貂一開始緊緊地挨著貓站立,身高只有貓的一半,后來干脆躍到桌面上,縮成圓圓的一團球狀。
“雪貂?”
“呣,你還真能看見。”貓說,“不過它不是什么雪貂,是時貍。”
小王自己觀瞧那只動物。貓說的沒錯,那家伙真不是雪貂,相較起來,那東西柔軟得多了,幾乎是離著桌子面行走,仿佛什么氣球。除了細小的眼睛和嘴巴,它動起來更像是什么軟體動物,沒有骨架,也沒有很明顯的四肢,在昏暗的背景下,小王看到它身上還流動著變幻的熒光,就像某種海底動物或海洋藻類能發(fā)出的那種。
“這小家伙,是目前這個世界僅剩的一只時貍,和我一樣地珍貴?!?p> 貓說著,變換了一個看起來更舒適的坐姿。
“你什么時候遇見長壽花的?”
小王想了想。
“二、三個月前?!?p> “老實講,我一開始只是懷疑長壽花是不是在吹牛,畢竟這世界上還沒有人能看到他們,沒人能聽到我講話,”貓說,“但目前來看,投夢確確實實在你身上發(fā)生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