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太陽(4)
離國的秋天本該是一個讓人心情愉悅的季節(jié)。困擾了離國人整整三個月的熱浪終于退潮,平原上幾近干裂的土地重新煥發(fā)生機。丘陵地帶的瘴熱也終于消散,伐木、漁獵、采摘……一切都在恢復(fù)正常。
但這個秋天顯然不是……至少對離國的統(tǒng)治階級來說,不是。宇軍三路并進,三個箭頭:紫辰軍團,榮耀軍團和離火軍團,穩(wěn)步推進,一塊一塊地把離國的疆土納入宇國的領(lǐng)土之中。最為要命的是,宇軍的規(guī)模還在不斷擴大,許多被擊潰的離軍都加入了宇軍,讓日輪軍團很快就達到了滿編。
宇國人在利誘方面非常擅長。他們?yōu)槭勘峁┝藘杀兜能婐A,他們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甚至接濟揭不開鍋的窮苦百姓。他們尊重離國人的信仰,對每一座太陽神廟每一尊太陽神像都敬而遠之。宇國百姓們對此很是受用,許多城池因此望風(fēng)而降——這讓宇軍的推進速度快了很多。
好消息是楚國人按兵不動了。離國的游說起了一點效果,楚國人對宇國起了戒心。楚國人不再向離國施壓,這讓離國的西部軍團可以順利回援。
西部軍團的行軍速度慢的令人發(fā)指。上將軍吳擢似乎是在有意拖延,至少在皇帝眼里看來是這樣。吳擢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組建起了十五萬人的大兵團,再跋涉千里前往鶴洲城。
計算并不困難。待到宇軍兵臨鶴洲城,甚至已經(jīng)圍城三四日之時,西部軍團主力才有可能趕到鶴洲城。離國統(tǒng)治階級對晏國覆滅的過程一清二楚。他們絕不會容許離國成為第二個晏國——雖然現(xiàn)在的形勢看上去正是如此。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中部軍團至少湊出了四萬人的部隊前往鶴洲城拱衛(wèi)國都。雖然這個數(shù)字水分很大,包含了大量臨時征召的城防軍,但至少也是一支規(guī)??捎^的作戰(zhàn)部隊。在裂炎騎被宇軍光速消滅后,離國國都的最后一道防線,是它自己。剩下的還未與宇軍接觸的中部離軍都得令立即回防鶴洲城,離國人要把鶴洲城打造成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要塞。
歷史似乎在重演。年輕的國君做出了相同的決定:堅守國都。
和國君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鶴洲城內(nèi)的達官顯貴們忙不迭地收拾細軟,一輛接一輛的馬車駛離了鶴洲城。國君對此無能為力,他在朝廷中沒有晏君的那種威望。愿意留下來的,只有他的心腹和一些老臣。
離國官場的腐敗可謂是觸目驚心,在鶴洲城的危機中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官員們的馬車帶走了數(shù)百千倍于他們俸祿的金銀珠寶,為了讓城防軍不找他們麻煩,有些官員甚至直接拿出一整袋金子讓將士們分享。這一切國君都不知道。國君只知道有人離開了。
鶴洲城和承陽城不一樣。作為天下最大的城池,鶴洲城的城墻最多可以容納將近八萬名士兵。鶴洲城負責(zé)拱衛(wèi)王城的內(nèi)城墻比外城墻更堅更厚,還有深不見底的護城河——據(jù)文獻記載,雖然窄了那么一些,但比鶴洲城外的護城河深整整兩倍。鶴洲城王城城墻的防御能力遠遠超過了承陽城那紙糊一般的王城城墻,王城也更大,還擁有一個大型糧倉和一個軍械庫。鶴洲城內(nèi)更是儲備了足夠五十萬人消耗一年的糧食,這也是離國國君有信心固守鶴洲城的原因。
但即使鶴洲城如此堅固,也鎮(zhèn)不住惶惶人心。
鶴洲城遭遇了與承陽城相同的處境——大量的民眾想要離開,導(dǎo)致城門被迫關(guān)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艱苦卓絕的圍城之戰(zhàn),誰留在城里,誰就受罪。
戰(zhàn)馬的鐵蹄揚起塵土。宇軍的騎兵縱隊行走在通往鶴洲城的官道上,和百年前的離國鐵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時候的鶴洲城還是一個規(guī)模不大卻位于交通樞紐上的小城,拿下它,離國人就能掐住楚國人的咽喉。
如今,鶴洲城是一個巨型城池。它是離國的心臟,是離火之地的心臟。失去了它,幾乎等同于宣判離國亡國——鶴洲城以西,湖泊廣布,山巒縱橫,唯一的平原,大量人口聚居地在靠近楚離邊境和樾離邊境的地方,那里顯然不是退守的好地方。
“看!鶴!仙鶴!”一聲驚呼嚇到了專注于地圖的林楓琦。
順著副官的手指,林楓琦把視線投向道路邊上開闊的河面。一只仙鶴叼著魚振翅而起,優(yōu)雅而又從容。行軍的隊伍中發(fā)出一聲聲的贊嘆,夕陽的輝光覆蓋在仙鶴的羽毛上,仿佛為鶴穿上了宴會的華衣。
“快到鶴洲城了啊?!绷謼麋?。
“您總是能想到正事?!备惫倥宸氐?。
“扎營,扎營!”傳令兵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養(yǎng)精蓄銳,明天就能看見鶴洲城的城墻了!”
林楓琦已經(jīng)疲于下重復(fù)的指令了——雖然這是軍紀里要求的。他默默地把地圖塞進衣襟里,停下馬,緩緩落地。士兵們手腳更為麻利,已經(jīng)在河邊搭建屬于千夫長和他的副官的帳篷了,林楓琦走到河邊上,依在一棵樹旁,一點一點滑坐在地上。
“你很累的樣子?!备惫儆行?dān)心地走到林楓琦身邊,“沒事吧?”
“沒,就是太累了,這么多天的行軍?!绷謼麋蛄藗€哈欠,“還老是睡不好……”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副官蹲在林楓琦身邊。
“曹哥,我真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就是,唉,壓力一大就這樣,睡不著?!绷謼麋邢﹃?“有時候兩天才睡一次。我也習(xí)慣了?!?p> “酸棗仁,我知道有這個藥,你可以試試。我爹以前也是睡不著,后來找了個郎中開了那個酸棗仁湯,就睡得著了。”
“藥我懂一些?!绷謼麋鶖[了擺手,“酸棗仁湯里還有好多別的藥呢,現(xiàn)在哪找得到。酸棗仁都找不到。”
一陣輕快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副官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敬了個禮后走開了。
“對我敬啥禮,我是什么將軍?”葉玨濛嘟囔著跳下馬,“明天就到鶴洲城外了,緊不緊張?”
“你咋來了?”
“和我爹申請了一下,大戰(zhàn)前夕來看看你。你怎么了?一臉很累的樣子?!比~玨濛坐到林楓琦身邊。
“昨晚沒咋睡。沒事,今晚估計能睡個好覺。我剛才看到鶴了?!?p> “哪呢哪呢?河面上嗎?”
“現(xiàn)在飛走了。”林楓琦身子一歪,把頭靠在葉玨濛肩上:“好想你啊?!?p> “才幾天沒見?!比~玨濛摟住林楓琦,讓他躺到自己腿上:“今晚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
“不太好吧,葉將軍肯定會生氣的。我們的帳篷里也是兩人間,沒啥私密空間。”
“我的帳篷是單人的。”
“離開我的士兵不太好吧?”林楓琦猶豫了一下。
“今天晚上你覺得可能像是會交戰(zhàn)的樣子嘛?再說了,你有副官,他不是個擺設(shè)?!?p> “有道理。曹哥!”林楓琦坐起身,“晚上我去葉將軍那里,明天早上回來!”
“好嘞!你去吧!”
“現(xiàn)在不急,先吃個晚飯?!绷謼麋腿~玨濛一同起身,低聲對葉玨濛道:“等會你先回去?”
“我怕你認不得路。一起過去,分開進營區(qū)就行了。親兵隊都認識你,不會出事的,你去找一趟龍銘,別人問起你就說來找龍銘就行了。他嘴反正嚴,幫你打掩護輕輕松松?!?p> “他我是真的好久沒見了?!绷謼麋冻鲂θ?“他最近咋樣了?”
“還能咋樣,吃好睡好,哪像你哦,憂國憂民的?!比~玨濛拍了拍林楓琦的胸,“走吧,看看晚飯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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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走?”龍銘壓低了聲音,“他們都躺下了,我也困了。”
林楓琦估算了一下時間:“還得再等一會。還沒到祁將軍睡覺的時候?!?p> “你偷偷摸過去,他也看不見吧?”
“祁將軍夜里視力可好了,我不想冒這個險?!绷謼麋傻烬堛懘采希蛄藗€哈欠:“不過我也好困啊。”
“你再不走就得在我這睡著了?!饼堛懓蚜謼麋饋?,推出營帳:“走好不送!”
林楓琦又打了個哈欠,一抬頭,卻見有個黑影走過來,頓時一哆嗦。
“這么晚才回去?”
“祁叔?!绷謼麋阈Φ?,“和龍銘聊的晚了?!?p> “趕緊回去吧,都到我睡覺的點了?!逼钌龜[了擺手。
“好,祁叔晚安?!绷謼麋辛藗€軍禮,假意往營區(qū)外面走,目送祁升進了他自己的帳篷。
林楓琦轉(zhuǎn)身,踮著腳貓著腰一路小跑,一頭扎進最小的一個帳篷。迎接他的卻是均勻的鼻息聲,林楓琦自言自語道:“看來真等太久了?!?p> “嗯?!比~玨濛的鼻子吐出長長一串氣,“你來了?”
“把你吵醒啦?”
“上來?!比~玨濛往里面挪了挪,“我睜著一只眼,看見你我就醒了?!?p> “對不起啦,但我有點怕再被祁叔發(fā)現(xiàn)?!绷謼麋诤诎抵行都?“沒燈光還真不好脫?!?p> “再脫慢點,明天就早醒不了咯,等著一出去就被祁叔逮著吧。”葉玨濛笑道。
林楓琦把卸下的甲放在帳篷門口,側(cè)身滾上床,一把抱住葉玨濛:“我體內(nèi)有一只防祁叔的公雞,每個擔(dān)心被祁叔發(fā)現(xiàn)的早上它都會提前一炷香打鳴?!?p> 葉玨濛笑著用鼻子抵住林楓琦的下巴:“今晚睡不睡的著?要不要用我的方法哄你睡?”
“在龍銘那邊就有點困了。但既然你這樣問,那肯定是睡不著要你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