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多少城外的人都來到這里,看看眼前緬懷曾經(jīng)村里那番人情暖色,望向遠方,高樓大廈下滋長多少人的英雄夢想。林逸樹很難不記得這地方。
到了林叔家里,林逸樹從包里拿出那一千塊錢,把連帶著之前伶仃寫給他的那封信也帶出來了。
林逸樹撿了起來,看著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了,嘆了口氣,這事情他不能接受,四下看了看,沒有筆,在自己的包里掏了掏,林逸樹找到了姜潮當時借給他的筆。
就描吧,林逸樹就這伶仃的信一字一句,一筆一劃地把那封信再描了一遍,他不敢太用力,就怕用力這信就破了就損了,這是他的寶貝。錢包的夾層里還有一枚硬幣。
描了有個把個小時,林逸樹才完成了這工作,才抽出空來把錢數(shù)了數(shù)。沒少,十張剛好一千。
確認完錢,林逸樹就把林叔林嫂留給他的飯菜一掃而空,洗個澡就爬到床上玩手機,他今天只用等到林嫂回來,把錢給她就好了。
后面的事情還是很順利的,該說林逸樹的方法不錯。林叔輪到夜班了,晚上林嫂在家,林逸樹把錢拿過去的時候,都不用講話就看到林嫂臉上的笑容了。錢的魔力林逸樹再次見證,不過一千塊錢,林嫂對他的態(tài)度立馬就從看待死皮白賴吃白食的混子變成了同宗同族的自家人了。
這事情讓林逸樹對自己搬去公司宿舍這決定極為滿意,只有搬出去才能讓自己真正地站起來,這樣寄人籬下既不安全也不經(jīng)濟。
到運營部上班的第一天林逸樹啥事也沒干,但睡的很安心。
第二天去上班,和之前一樣沒什么不同的。正常地上班打卡,到了辦公室,發(fā)現(xiàn)方睿已經(jīng)到了,方睿啥也沒說,林逸樹只好自己蹲到座位上去,唯一的不同是今天林逸樹帶了個礦泉水瓶子,他昨天買了個兩塊錢的礦泉水把瓶子留了下來。
林逸樹還發(fā)現(xiàn)了個不同,他昨天上樓太晚了,十一點多的時候公司會放個眼保健操的音樂,讓大家跟著一起做個眼保健操,林逸樹看了下周圍,沒有人做就悻悻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下來,繼續(xù)坐著。
等到中午吃午飯的時候,林逸樹已經(jīng)喝了三瓶礦泉水的量了,跑了四次廁所。吃了十來天的磚頭盒飯也變得有些習慣,哦忘記說了,林逸樹到了七樓,沾了總部的光現(xiàn)在還會多一碗湯。紫菜蛋花湯,看不到蛋花,蘿卜排骨只有排骨,這樣子。林逸樹已經(jīng)很滿足了,起碼他不用抱怨在湯里面喝到鐵絲了。
下午林逸樹還是坐在位置上發(fā)呆,方睿說好的安排就是沒有安排。
林逸樹看著眼前的PPT,居然開始懷念起前幾天他天天吐槽的培訓了,那會培訓還有姜潮和他一起吐槽,也能看看同齡人,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在運營部,現(xiàn)在,林逸樹身邊的人年齡都比他大個幾歲,都在干活自己就盯著個看爛了的PPT。林逸樹一直期待著的游手好閑,現(xiàn)在有了,林逸樹又開始嫌棄這狀態(tài)了。
六點零五分,林逸樹準時拎起自己的包,和方睿打個招呼就下班了。他也不知道坐在這里干啥,剛好林逸樹要去五樓人事部搞定自己的宿舍問題。
按部就班,電梯里擠滿了下班的人流,都是西裝革履,互相認識的人點個頭示意一下就又把頭低下去,林逸樹一個人都不認識,只能在這電梯里扮演自閉兒童,和前面的人靠的太近也沒有辦法低頭看手機,雙手抱胸,林逸樹知道這在心理學里是一種防守姿勢。
到了五樓,門開了林逸樹看到了莽哥在旁邊那臺電梯門前等下去的電梯,糾結(jié)了一下要不要打招呼,就這糾結(jié)的時間,莽哥已經(jīng)進了電梯。林逸樹往人事部過去了。
算來算去,林逸樹找五樓的人事部也有三次了,輕車熟路。他都記得人事部安排宿舍的女士叫“付麗”。
“付姐,我來了,昨天你跟我說宿舍安排今天來找你就好了?!绷忠輼鋽D出了一個笑臉,今天還是這么無聊,讓他連開心這情緒都需要準備才能表現(xiàn)出來。
“你啊?”付麗還是沒記住林逸樹是誰,“您哪位?”
“林逸樹,前兩天都來過的,就是管培生來申請新宿舍的,你昨天和我說過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林逸樹很想發(fā)作,但宿舍的事情還得求這大姐給分配,這點輕重都分不清楚,林逸樹就別想著有宿舍住了。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你啊,我的筆呢?”付麗想起來了,是壞事。“昨天你從我這拿的那支筆呢,我后頭就找不見了?!睂χ忠輼溥@個“小偷”就問。
“那個,付姐,我就寫了一下就和我的申請表一起放回您桌上了。我沒有拿?!绷忠輼涓幼砹耍麤]想到這付姐記得的事情只是一支筆。
“那怎么就不見了呢?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就知道不靠譜,唉?!备尔愢洁熘俅卧谒媲暗哪芹纭端奚嵘暾埍怼防锓瓉矸?。
林逸樹第二次被罵,笑臉相迎。他感覺自己像圣雄甘地,被人打了一耳光還得把另一邊伸過來來個“好事成雙”。
“林逸樹對吧?”付麗從里面再次把林逸樹的申請表抽了出來,如果申請表有脾氣肯定也會生氣被這樣反復折騰的。
“對對對,就是林逸樹,就是這張?!绷忠輼淇粗菑埣垼浅舐淖煮w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
“在總部運營部的話,宿舍就在附近,我找找看,我給你寫的入住單,你帶過去宿舍就好了?!备尔惱_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張小紙條,在上面涂涂抹抹寫了一通,“好了,給你,你拿著這單子,單子背后有怎么去宿舍的導航,你到了那邊找保安讓他帶你去找宿舍管理員就好了?!备尔愑职杨^低了下去只把手伸了出來給林逸樹遞紙條。
林逸樹接過付麗遞過來的紙條,“謝啦,我就先走了,謝謝付姐?!绷忠輼淠玫郊垪l,飛快地逃離了五樓,五樓就像是沒有通電,不怎么開燈,林逸樹還是喜歡亮堂一點。
到了樓下大廳,林逸樹才站定,好好看了下紙條。紙條正面的內(nèi)容簡單易懂,就是一個入住單,寫著林逸樹的名字,后面寫著宿舍的名稱“康輝置地員工宿舍”。
“好吧,看來重點還是在后面。”林逸樹翻了過來,看了下這紙條給的路線圖,和他之前去林叔林嫂家的公交倒是同一輛,站臺更近了一個站。
林逸樹現(xiàn)在只需要先去宿舍確認完自己的入住就可以去林叔林嫂家把自己的行李收拾過來了,自己不再寄人籬下,可以住在宿舍里,不會有人再惦記錢的事情了。
林逸樹坐在公車里,想著自己在這城市也算是有了立錐之地,能夠不再擔心自己沒有地方落腳了。想到這里林逸樹在公車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坐在前面的人被這詭異的笑聲驚到了,回過頭來。
看到對方的眼神充滿了疑惑。林逸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歉意,他也不想笑這么大聲的,但情緒這種事情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下公交的時候,林逸樹分明聽到一聲放松的嘆息。
到站了,林逸樹下車發(fā)現(xiàn)兩條幽靜的人行道,綠化的樹連成排長成線,把陽光擋了個嚴實,太陽的尾巴還在天上,樹下已經(jīng)入夜了。
林逸樹找到了,他們的宿舍是在一小區(qū)里面的。門口放著塊大石頭,上面鎏金的字寫了小區(qū)的名字?!拔搴^(qū)”。
還真夠有寓意的,五湖四海。林逸樹直奔保安室?!澳愫?,我是來辦宿舍入住的?!绷忠輼渑e著入住單,就和付麗一樣把手伸進了保安亭。
里面坐著的保安,也沒有抬頭?!案肟诖舐分弊呖吹椒植媛肪屯筠D(zhuǎn),你就能夠看到宿舍了,宿舍管理員就在樓下?!?p> 林逸樹仔細聽了這保安的話,清晰是清晰,但他很受不了這保安不抬頭還在看手機。付麗他是沒辦法,這保安林逸樹倒是很想和他較量一下,但苦于沒有借口,只能悻悻離開。
宿管態(tài)度就稍微好了一點,林逸樹把入住單給了宿管,這宿管和他以前初高中的宿舍阿姨一樣,還是一位四五十歲的阿姨。宿管就很專業(yè)地從背后的小房間里打開了個小柜子,從里面取出了鑰匙。
“給你,四樓四零四,你的宿舍,現(xiàn)在還沒有其他人入住,剛裝修完你是第一個人,恭喜你了。”宿管給鑰匙的時候還給林逸樹介紹了一下。
林逸樹感覺自己撿到寶了,拿著鑰匙就急匆匆地往樓上趕,這里沒有電梯,但四樓對一個滿懷期待的年輕人來說太過簡單了。
到了,林逸樹拿著鑰匙就像是要打開潘多拉魔盒,飽含著神圣的心情插入了鑰匙,輕巧緩慢地轉(zhuǎn)動鑰匙,推開鐵門。
撲鼻而來的沒有香味,是甲醛。林逸樹伸進去的腳被甲醛成功勸退,站在門口,林逸樹冷靜思考著甲醛。
“這咋辦,人體凈化器不會死吧。”陷入沉思。
折中的辦法來了,林逸樹選擇相信一半科學,去買一盆吊蘭來幫助他吸收甲醛,自己先進去打開門窗透氣。
確認好了宿舍,林逸樹要做的事情就簡單了,去林叔林嫂家把自己的行李拿走。
很快,一個站的距離連五分鐘都不要,等到爬上樓拿好行李下樓不過十五分鐘。其實林逸樹也沒什么行李,就一個手提電腦,和自己裝行李的拖箱,這拖箱也是陪了林逸樹有快七年歷史了,從他高中的時候才有的拖箱,現(xiàn)在也要陪他一起進入社會了。
林叔林嫂還是不在家,但是吧他昨天把一千塊錢給林嫂的時候提了一嘴,他們肯定也知道了,那就沒什么好留戀的了。
下了樓,林逸樹拖著拖箱,回頭看了看這城中村,要離開這地方了還是不舍得。嘆了口氣后林逸樹決定去腸粉店吃兩份辣腸粉來作為告別。
辣的滿頭是汗的林逸樹拿著拖箱再次上了公交車,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正忙著期待自己的新未來,期待著自己在康輝置地的宏圖大展。
林逸樹抱著升職加薪的夢想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四張床,都是空的,上床下桌是林逸樹最喜歡的安排,每個人的空間都是獨立的同時又是互相影響的。
里面的洗手間和學校的也差不多,外面一個洗手臺,滿意的不行,自己也吃了兩份腸粉不存在晚飯的問題,剩下的時間干什么呢?
在林叔林嫂家林逸樹是不太有資格想這事情的,他沒有自己的地盤就沒有自己的選擇,沒有選擇的人就只能聽別人的安排。現(xiàn)在不一樣了,林逸樹在公司的宿舍,有自己的床位和座位,在這千萬人的城市中有了自己的偏安一角,有了空間有了地盤就有了選擇。
“寫日記?”這是林逸樹這輩子沒有干成功的事情,小學課堂上老師就讓他們寫日記了,但林逸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天有什么好記錄的,碌碌無為不值得記錄?!俺??”林逸樹五音不全,去KTV都沒人愿意給他麥克風,大家都是花了錢的,花錢找罪受呢。“看書?”林逸樹手上沒有書,他倒是很想找本書來看。
“寫信?”這個可以,林逸樹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想提前寫好給伶仃,給陸帆,給錢波的信。林逸樹想要跟他們?nèi)齻€人分享自己的喜悅。爸爸媽媽林逸樹寫信了他們也看的費勁,等晚點時候自己安定下來打個電話好了。
先寫信吧,林逸樹拿著紙和筆,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坐了有二十分鐘吧,沒有寫下一個字。第三十分鐘在紙上寫了一句話,三十五分鐘的時候把那句話劃掉了,等到四十分鐘的時候又重新寫了一句話,五十分鐘的時候站了起來把紙揉成一團,再展開再揉成一團,林逸樹把那紙團對著陽臺就扔了出去,他沒有關上陽臺門。
下午的時候意氣風發(fā)的林逸樹,現(xiàn)在躺在沒有床墊的空床板上,思考著自己為什么會連封信也寫不出來。他很想很想跟他最親愛的幾個人說自己有了工作在康輝置地有了宿舍有了自己的工資,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一些小事情,但寫下第一句話就讓他花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