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章薤白哆嗦著手展開信紙:
我欠你良多,傷你至深,如今更是欺騙了你。
你若不是個傻子就別再念著我了。
好好活著,若是敢死,下輩子都不會再理你。
一筆一畫娟秀又帶著些灑脫,是和光的筆跡。只有短短幾句話,章薤白卻看了很久。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和光對待他過于無情了些。
他這一生都在不停地等待和光,就盼著哪一日和光能看到自己,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卻又被狠狠拋棄。
和光說她傷他至深,此話不假,可章薤白對和光升不起一丁點(diǎn)兒恨意。他知道,和光太苦了。
世上多得是癡情女子負(fù)心漢,可章薤白一點(diǎn)兒都不想拿這些悲慘的女子同和光比。他知道,無論其中因果結(jié)局如何,和光到底是被林非灼毀了一生。
他只知道,他的和光受了委屈。他只知道,他的和光受到了傷害,丟了性命!僅僅是想到此處,章薤白便心疼的無以復(fù)加,哪里還能恨她?
“貫之,叫我一聲傻子罷,大聲些。”章薤白將信紙細(xì)細(xì)收好,轉(zhuǎn)頭同白予一說話,臉上不悲不喜,很是平靜。
“傻子!”白予一看著他,沒有問為什么,只是按著他的要求做了。
“唉!”白予一話音未落,章薤白便緊跟著應(yīng)了一聲,隨即轉(zhuǎn)過頭去,望著和光,臉上還帶著一點(diǎn)笑意。
“這下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念著你了。”章薤白傾身湊近了些,語氣溫柔。
‘你若不是個傻子就別念著我了’
瞧,這便是愛著李和光的章薤白了。
章薤白對李和光永遠(yuǎn)認(rèn)真。即使李和光死了,他也不愿意違背她的意愿。哪怕要違背,他也會以溫柔的方式給她理由。章薤白對李和光不是膚淺的寵愛,而是平等的愛重。
白予一在一旁站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移開了目光,只定定的瞧著桌案上的牌位出神。這樣生離死別的場面他沒見過,即使當(dāng)初母親身死,他也只是見到了一座墳而已。如今看到章薤白的模樣,心中倒是有些難過。
不是別的,只是他知道,章薤白在同李和光告別,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跟章薤白告別?只不過一個是死別,一個是生離。
李和光死了,章薤白的心便也死了。沒了心,白予一便再無走進(jìn)章薤白心里的可能。今天,他與章薤白都失去了自己的愛人。
“母親,你看,這便是我的愛人了?!卑子枰煌鴦⑹系呐莆唬睦锬胫?。
冰冷的牌位聽不到白予一的心聲,更無法做出回應(yīng)。白予一頭一次覺得有些委屈,母親不在了,如今章薤白也不在了,他自己一個人,將來又該如何過下去。
這一天,章薤白在佛堂呆了一夜,白予一也陪了一夜。他們從不知道,黑夜可以這么長,以至于這后半生再看不見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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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
章薤白沒有給和光辦喪事。他與和光都是彼此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有章薤白一人相送便夠了。章薤白沒有將和光放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和光怕黑、怕蟲,若是被埋在不見天日的土里,她定是要哭鼻子的。
章薤白選擇將和光火葬。他記得和光說過‘我不是太陽也不是月亮,她是灰塵,風(fēng)一吹便沒了痕跡’,章薤白并不贊同她的話,只是她來時干干凈凈,要走便也走得干干凈凈罷。
今日清晨,章薤白給和光擦干凈臉,換了一身白底秋海棠的襖裙,又用他雕的秋海棠簪子替她挽了頭發(fā),耳朵上戴上了他幼時送的一對銀耳鐺,將和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他知道和光愛體面,即便是死了,也應(yīng)當(dāng)要做最美的鬼才是,最后又為她披上了一件大紅色斗篷,將帽子戴上,遮住了她的臉,和光愛素色,可章薤白存了些私心,他不愿意和光走的這樣凄慘,連一抹亮色都沒有,明明她點(diǎn)亮了他灰暗的一生。做完這一切,章薤白親自抱著和光走到了城郊。
白府離城郊有些遠(yuǎn),白予一原是要開車送章薤白去的,只是章薤白拒絕了,還不許他跟著,只自己一個人去,白予一便也沒有勉強(qiáng),只是到底不放心,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了章薤白身后。
章薤白身子原就不好,抱著和光走這么遠(yuǎn)的路,更是艱難,只是白予一在身后瞧著,章薤白走得極穩(wěn),生怕顛著了懷里的人,即使她已經(jīng)死了。
一路走來,路上難免會碰到人,路人看不見和光的樣子,只當(dāng)是女人撒嬌,讓丈夫抱著走,一時也有人嘀咕著說這對小夫妻可真恩愛,章薤白聽了,倒是難得的露出笑意。
走了一個時辰,章薤白終于到了城郊,這里有一片秋海棠,所以他選擇將和光的骨灰灑在此處,和光愛花,憐花,在這里她應(yīng)當(dāng)是開心的。
章薤白這樣想著,抬手點(diǎn)燃了柴堆,火焰瞬間升騰而起,帶著凌冽的氣勢將和光圍住,章薤白站在火光之中,緩緩低頭在和光額上落下一個吻,繾綣而又深情,全然不顧燎上他袍角的火。瞧著竟是要與和光同去。
白予一看得目眥欲裂,正準(zhǔn)備沖出去救他的時候,章薤白又神情自若的從火堆中走了出來,衣袍燒缺了口子,臉上也染了臟污,狼狽卻又冷漠。
他不能死,他還想與和光有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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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
林非灼醒了,也知道自己的左臂廢了。出奇的,他沒有任何惱怒情緒,甚至還安靜的用了早飯,整個人平靜的讓人害怕。
林昌過來時看到的便是林非灼倚在床上看書的模樣,眉頭一皺,有些擔(dān)心。林非灼是他的兒子,他最是了解。他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是別人艷羨的對象,自己聰明,家境也好,自己更是驕傲非常,如今,變成一個廢人,他怎會甘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現(xiàn)下這番樣子,怕是心中郁結(jié),強(qiáng)撐著罷了。
“非灼,你準(zhǔn)備如何?”林昌走到床邊坐下,也沒說別的,只問了這么一句。
林昌知道現(xiàn)在說別的林非灼也聽不進(jìn)去,還不如問問他打算怎么報(bào)仇,畢竟這個虧,林家可不能忍氣吞聲的吃咯!
果然,林非灼準(zhǔn)備翻頁的手一頓,抬起眼,瞧著林昌,黑沉沉的眼里翻涌著滔天恨意,遠(yuǎn)沒有他表現(xiàn)得那般平靜。
“父親,我要他們死!”林非灼一字一句,咬著牙吐出來,完好的右手將書捏地變形。
“好?!绷植浦鴲圩颖徽勰サ娜绱送纯?,心中也是不忍,伸手覆上林非灼緊攥的右手,拍了拍,點(diǎn)了頭。
與林府的慘淡不同,周家此刻倒是熱鬧非凡。昨日得了林非灼殘廢的消息,畫眉的心思便活絡(luò)了起來。她如今正是當(dāng)嫁的好年紀(jì),林非灼是不頂用了,只是林府怕是不會輕易解除婚約,如是拖的時日久了,自己再尋夫婿怕是晚了。最好還是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起來,她對自己的手段還是有信心的,只要找到了合適的人選,將人籠絡(luò)住,只待退婚之后便可出嫁。
林家原是滬地商界的第一人,現(xiàn)下敗落下來,不少人眼熱這位子,周老爺當(dāng)然也在其中。加上這幾年周家生意越做越大,故此想在近日辦一場宴會,一是籠絡(luò)人心,二是結(jié)交一些生意上的伙伴。
畫眉便把注意打到了宴會上頭,畢竟周家的實(shí)力不低,能請到的人也是非富即貴。若僅憑畫眉自己,一年她都見不到這么多名流,現(xiàn)下這場宴會倒是結(jié)交貴人的好時機(jī)。打定了主意,畫眉便在周老爺面前賣了乖,又是出主意,又是出力的今日便把宴會辦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