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快到宴會之時,將軍府內(nèi)都是一片歡聲笑語,沈儀也會很早就去沐浴更衣,為宴會準備著,然而今日,府上卻是一片沉寂,沈儀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遲遲沒有動靜,下人們以為是沈儀進宮述職累了,便也不敢上前打擾。
“將軍。”老管家林峙站在門外,估摸著這時辰點上,沈儀也該準備準備了,于是便隔著門說道:“下人們已經(jīng)備好熱水了,將軍去沐浴吧?!?p> 心煩意亂的沈儀回過神來,起身打開了書房的門,“沈傾怎么樣?”沈儀沒有要去沐浴的意思,暗想既然這宴會如此隨意,他倒也不著急,便問林峙。
“回將軍,”林峙答道:“公子他不肯吃飯,甚至連水都不喝?!?p> 沈儀暗自嘆了口氣,他本不想把沈傾卷進這件事里來,但既然沈儀已經(jīng)知道了此事,他便不能任由沈傾胡來,“走,去看看他?!鄙騼x招呼著林峙去了沈傾的房間。
門外,兩名侍衛(wèi)輪班守著,見沈儀走來,連忙行了一禮:“將軍?!?p> 沈儀沒有理會他們,伸手推開了房門,只見屋內(nèi),沈傾靠在床上,眼睛有些呆滯,因為滴水未進,嘴唇干的裂了幾道,卻也是十分慘白。
沈傾緩緩抬手看了一眼沈儀,未說一字,又把頭偏了過去。
沈儀見他如此,便令林峙和那些侍衛(wèi)走開,他緊緊關(guān)上了房門,面色凝重的看著沈傾,“我知道,你現(xiàn)在無法接受,但是為了沈家上百族人的性命,你不能胡來?!鄙騼x對于沈傾仍然不死心,繼續(xù)勸說他,一方面他想讓沈傾接收現(xiàn)實,而另一方面,既然沈傾已經(jīng)牽扯進來了,倒不如讓在在慕容千涵身邊多多打探消息,讓沈儀安心一些。
沈傾聽后沉默了半晌,冷靜的看著沈儀,反問他說:“那您在眼睜睜的看著魏將軍和三萬將士死在罹崖的時候,怎么不想一想沈家族人的性命?”
沈儀一怔,眼里有些怒意,但他努力壓制著,盡量不表現(xiàn)出來,可雙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我說過,迫不得已。”
沈傾嘲諷的嗤笑一聲,“您只會說這四個字嗎?”迫不得已,沈傾又說道:“是為了自己的欲望找不到其他的借口而迫不得已的說了迫不得已吧?!?p> 沈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氣息甚至有些顫抖,他未曾想到,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為了沈家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最終卻換來親生兒子這樣一句冷言諷刺。
“若不是高守不小心說漏了嘴,您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到我被押上了斷頭臺,鍘刀落下,身首異處的時候嗎?”沈傾見沈儀沉默不語,便又一次的質(zhì)問他,“我只想知道,我在您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在事情沒有敗露前,是一個毫不了解真相的外人,敗露后,就是一顆棋子嗎?”
沈儀心中一驚,“高守?!”他恍然間如同遭受雷劈,原來是高守,怪不得,沈儀暗想,平日里不喜瓷器的沈傾怎么會突然觸碰了暗門的開關(guān)。
但是沈傾的話,字字都想誅了他的心,句句都想要了他的命,之前他不想把沈傾卷進來,迫不得已的掩藏了真相,現(xiàn)如今沈傾知道了,他更是迫不得已的想讓他幫助自己,除了迫不得已,他還能說什么,他無話可說,對于沈傾而言,這四個字是自己推脫的借口,但對于自己而言,這四個字卻足以包含了他的無奈與不知所措。
“將軍,”門外忽然傳來了林峙的聲音:“高將軍來了。”
沈儀雙手不禁一顫,看來這高守說到就到,不是這么簡單。
他一語未發(fā)的扔下了沈傾,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走時還不忘記囑咐侍衛(wèi)將此屋看守好,防止沈傾跑出來。
沈傾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肯收回目光,他在期待著,期待著沈儀能在對他解釋兩句,而不是僅僅那迫不得已四個字,哪怕只是回頭的一眼,再看一眼他也可以。但是直至房門背關(guān)上,門口兩侍衛(wèi)拿著佩劍重新站好時,沈儀也不曾回一下頭,他望著那緊閉的房門許久,才神色黯然的收回了目光。
門外,步伐急促的沈儀還沒有走遠便突然放慢了腳步,最后他緩緩?fù)O拢凵駨?fù)雜的回頭朝著沈傾的房間望了一眼,輕聲嘆了口氣,對林峙說道:“再勸他吃口飯吧,他若不肯,讓喝口水也行。”
林峙點了點頭,也見沈儀用心良苦,便恭敬的回答說:“是,將軍?!?p> 沈儀支開了林峙后,前去見高守,根據(jù)沈傾所說,高守絕對是有心而不是無意。
廳堂里,高守靜靜的站著,臉上卻如沈儀一樣,掛著一絲愁緒。
“沈?qū)④??!备呤匾娚騼x朝這邊走來,連忙拱手行了一禮。
然而,沈儀卻絲毫沒有理會他,只是冷冷的拋下:“書房?!眱蓚€字來。
高守微微一怔,看樣子沈儀已經(jīng)知道他對沈傾的“無意”誘導了,不過這倒不是一件大事,相反,比起沈儀一直瞞下去,倒不如趁早讓沈傾了解真相,對于他而言,走不至于被騙了一輩子直至死的時候才知道的那樣殘忍,而對于沈儀和自己而言,盡早讓他知道,倒是能讓他成為一個有用的幫手。
“你究竟想怎么樣,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不要打沈傾的注意。”書房內(nèi),沈儀直直盯著高守質(zhì)問他,眼里有一絲怒意。
高守低下頭,避開了沈儀銳利的目光,這應(yīng)該是他第一次,違背了沈儀,但是他同沈儀一樣,也是迫不得已,只不過沈儀認為的迫不得已與他認為的不相同。
“沈?qū)④姡备呤剌p聲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形勢我們已經(jīng)不能再無動于衷一直躲避了。”
他語氣里含著深深的無奈與憂慮,沈儀雖然也聽出了,但是仍然握緊了拳頭,“我知道,我也做好了和慕容千楓奉陪到底的準備,但是為什么要把沈傾卷進來。”他還是直直盯著高守,眼里的怒意絲毫沒有下降。
“您真的準備好了嗎?”高守緩緩抬起頭,對上了沈儀的目光,比起沈儀,他的這種眼神,才更像是質(zhì)問,“您清楚當年幕后之人是誰嗎,您清楚慕容千楓對當年的事情了解多少嗎,是怎么了解到的,在暗處緊緊盯著咱們的人僅僅就他慕容千楓一個人嗎?”
沈儀一怔,他沉默了,他不知道,高守問的,他哪一個也不知道,他漸漸開始懷疑自己,自己真的有把握嗎?
高守見他不面色凝重語不發(fā),又繼續(xù)說道:“且不說慕容千楓,您別忘了還有一個慕容千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和慕容千楓是什么關(guān)系,合作了還是沒有,他對于我們是敵是友,您知道嗎?”
高守一字一句的說著,話語仿佛是一把尖刀,直直抵在沈儀的喉嚨的上,讓他說不出話來。
“更何況還有陛下那邊,慕容千楓時時刺激著他,他對于這件事情怎么能罷休,今日他是收了您的禁兵虎符,那明日......”
“夠了!”沈儀抬起手一拍桌案,桌子一陣晃動,連上面的杯具都在輕輕顫著,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沈儀打斷了他,手掌心一陣發(fā)麻,可是沈儀沒有理會,“那沈傾呢,你真的想拿他當做棋子嗎?”
高守皺著眉,沉聲回答說:“我從沒有想過那他當棋子,我是為了將軍您,”高守語重心長的解釋道:“慕容千楓那邊我們能應(yīng)付,可慕容千羽現(xiàn)在沒有了樺荷宮的限制,能接近他的人只有太子殿下,讓沈傾繼續(xù)跟著慕容千涵,留意慕容千羽的動向,我們才可能有勝算,不然我們只可能是兩面受擊,根本不能掌握大局形勢,最后只能輸?shù)脧氐??!?p> 沈儀復(fù)雜的看了一眼高守,他竟有些開始懷疑了,眼前的這個人心里想的,他似乎一點也看不透了,或者換句話說,高守的計策實在是太高明,高明到能夠讓他沈家完好無所,也能夠讓他沈家萬劫不復(fù),那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你的計劃讓我有些不明白?!鄙騼x沉默了良久,才沉聲對高守說道。
高守有些疑惑,他看著沈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沒有講清楚,半天換來沈儀這樣一句話,難道沈儀還在遷怒于他嗎。
“不,”還沒有等高守再解釋幾句,沈儀又對他說道:“不是不明白,是明白的讓我有些害怕。”
高守皺起了眉,他仍然不解的看向沈儀,不知他所說是何意。
沈儀也看著他,目光銳利如鷹,“害怕到令我不知道你是要幫我還是在致我于死地。”
高守猛的一怔,心中陡然一緊,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看著沈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腦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沈儀為什么突然開始懷疑他了。
半晌,高守反應(yīng)過來,連忙跪在地上,眼里竟有一絲懇求的看向沈儀,語氣凝重的說道:“將軍,”他話語微頓,“您難道是認為我是為了害您嗎?”
沈儀背過身去,不去看跪在地上的高守,也沒有想要讓他起來的意思,“我不知道,”沈儀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告訴沈傾究竟是想他卷進來攪得我沈家上下不寧還是真的想讓他幫我盯著慕容千羽?!?p> 高守跪的挺直,他清楚,也理解,沈儀懷疑他很正常,可是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五味雜陳的,“將軍,我高守對天發(fā)誓,當年您從魏瑾手里救了我一命,您的恩情,我這輩子都報不完?!彼ь^看著沈儀的背影,眼里的那份堅定似是一支穿云箭一般。
沈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回想起高守所說的當年,眼里竟有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