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貝貝那天早上早早便起了床,因為肺炎還在不停地咳嗽,余奶奶總是家里起的最早的,已經(jīng)把早飯準備好了,余爸和余貝貝一起吃了早飯,之后開著自家的四輪小貨車拉著余貝貝去了鄉(xiāng)下的可莊中學。余媽則還在睡著覺,她一會兒要送比余貝貝小六歲的弟弟去上小學。
余貝貝的中學不是在縣城上的,她升初中的時候家里還沒有在縣城買房子,那時候還在人世的爺爺也不愿意讓她去縣城,而且可莊中學雖然是個鄉(xiāng)里的中學,但是教學質量卻數(shù)一數(shù)二,是二中的優(yōu)質生源地。
從縣城到中學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早起的余貝貝迷迷糊糊地依靠在座位上,臨出門前被余奶奶裹得嚴嚴實實的,現(xiàn)在也顧不上臃腫的不適感,只管閉著眼睡。
余貝貝從小就暈車,但是這次因為太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竟也沒覺得惡心。余爸本來挺喜歡跟自己閨女說話,但是這一路上也沒打擾她。
到了中學門口,余貝貝睜開眼,將書包背在身上說:“我走了?!?p> 余爸“嗯”了一聲然后問道:“還要錢不?”
余貝貝笑著說:“我考完就回去了要什么錢?”
考試當天正好是星期五,上午考完了下午老師們會布置布置作業(yè)也就放假了。
“行。”余爸說著調轉了車頭,余貝貝也走進了校園。
她走進校園的時候看到破舊的門衛(wèi)室里的老頭盯著她看,那老頭臉上都是白癜風,余貝貝平時就不敢看他,現(xiàn)在瞥見他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跳跳糖的心臟又開始了?!庇捎隈R上要考試了,她有些緊張,再加上走得有些快,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她放慢腳步,一步三喘地向教室走去。
余貝貝戴著羽絨服上的帽子走進教學樓,聽到了三樓上喧嘩的聲音,雖然她出了汗,但是不進室內仍不敢摘下帽子,雖然大門旁的梧桐樹已經(jīng)抽出小芽了。
她的書包自從清明節(jié)放假就沒怎么收拾過,里面的書也幾乎是原封不動,原本就覺得沉重的書包此刻更像一座山壓在她的背上。樓梯上無人,她也顧不得儀態(tài)什么的,將腰壓到最低,以便獲得往上走的勁頭。
余貝貝爬山似得終于爬上了三樓,此時三樓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她又覺得有點呼吸困難,拖著步子往初三三班走去。
推開門,一股熱氣迎面而來,她摘掉帽子,看看正在發(fā)卷子的劉老師,劉老師示意她找自己的桌子坐下。此時考場的桌子是一個一個分開來的,本來不大的教室被五十多張桌子占滿,她穿過一張張桌子之間的狹小縫隙,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
拿起桌上的試卷一看,果不其然,二中考試只考主科,數(shù)學語文英語全在一張好幾頁的卷子上,副科都沒有考。
余貝貝覺得有點擔心,因為自己的數(shù)學實在是太差,想想上次月考,她數(shù)學考了60多分,都沒有及格。雖然她英語語文都很好,但還是有點擔心數(shù)學拉太多分了。
“算了不想了,還是先做題吧?!庇嘭愗惛杏X心跳緩和了些,定了定神開始做題。
鈴聲響起,考試結束。以往中午一下課就拉著后桌躥得跟兔子一樣的余貝貝今天不敢跑了,反而讓后桌崔曉穎提前去吃飯,待人都走后,她才慢悠悠地喘著氣下樓。
她走到食堂買了飯之后找到崔曉穎,把餐盤放到她旁邊的空位上。崔曉穎別過頭說:“我聽班主任說你住院了,你到底怎么了?”
崔曉穎是班主任劉老師的外甥女,劉老師是她母親的妹妹。自從初三重新分班之后,余貝貝跟原來要好的朋友分到了不同班級,變得有點孤單,還是崔曉穎主動跟她說話,給她講自己在一些文摘里看過的故事,兩個人才慢慢熟悉起來的。
余貝貝一直很喜歡崔曉穎這個朋友,她學習特別好,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且長得高挑,皮膚很白,眼眉很濃卻有著漂亮的弧度,眼睛像兩汪春水,嘴唇很紅,是自然的紅,余貝貝一直覺得她像王祖賢。
余貝貝心底升起一股“驕傲”,她夾起一塊白菜到嘴里嚼著,一邊說:“我現(xiàn)在有肺炎、心肌炎、腎炎還有支氣管炎?!?p> 崔曉穎咬了一口饅頭僵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瞅著余貝貝:“真的假的?這么嚴重?”
余貝貝舉起自己的左手讓崔曉穎看上面的針孔,“我連續(xù)輸了一個星期的液,你看上面青一塊紫一塊的?!?p> 崔曉穎繼續(xù)瞪大著眼看著余貝貝左手上肉眼可見的痕跡,“天哪,你什么時候才能好?”
“應該快了吧,現(xiàn)在比上個星期好多了。”說完余貝貝忍不住又彎腰咳嗽了起來,崔曉穎趕快去撫一撫她的背。
順了順氣,余貝貝直起腰來,發(fā)紅的臉笑著說:“沒事。”
其實余貝貝當時內心還有點得意,你看我多牛逼,能同時得這么多嚴重的病,這下我也算經(jīng)歷過風浪的人了哈哈哈……
余貝貝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孩,但是家里人也都寵著,從小調皮搗蛋無惡不作,爬樹打鳥下水摸魚,跟女孩對罵跟男孩打架她都做過,以至于小時候去外婆家會被大舅家的表姐說“鬼子進村了!”
現(xiàn)在長大了她知道要做個文靜的女孩子,但是骨子里卻像極了男孩子。
傍晚余爸又來接余貝貝回到了縣城,到縣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護士來給余貝貝輸液,余貝貝瞧著自己的左手,連續(xù)這么多天被扎,有點慘不忍睹。
余貝貝換了個方向將右手伸出來說:“扎這個手吧?!?p> 這次余爸在醫(yī)院照顧余貝貝,待護士走后,余爸便坐在病床邊上玩起手機來,余貝貝看過去看不到爸爸在看什么,她猜他一定又在斗地主。
直到晚上十二點左右,余貝貝才終于把點滴打完了,她從九點多就開始睡,一直睡到護士來拔了針頭。余爸開著小貨車帶余貝貝回到了小區(qū)。第二天醒的時候快九點了,余媽告訴余貝貝余爸已經(jīng)去BJ了。
余貝貝的爸爸是個大貨車司機,靠給別人拉貨掙錢,余貝貝也不知道她的爸爸平時都拉些什么,只知道每年春天的時候她爸爸會離開家全國各地去跑,然后等快過年的時候才回來。
而她媽媽要自己一個人守著村里的房子,在鄉(xiāng)下做著農資的生意,還有那種著棉花玉米的十幾畝地。
“哦?!庇嘭愗惢貞艘宦暎M衲?,老爸經(jīng)過天木縣的次數(shù)多一點,這樣就能回家好幾次。
下午余媽照常帶余貝貝去醫(yī)院輸液,余媽從熱水間里走出來,把那個帶把的大玻璃瓶子遞給余貝貝對她說:“那天那個心臟病的老太太昏迷了這幾天還是沒了,家屬已經(jīng)去太平間了?!?p> 余貝貝的心里一涼,埋怨媽媽為什么要告訴她這個消息,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可是她還是心里一陣不適,前幾天還在世上的人就這么死了?
余貝貝以前就不喜歡醫(yī)院,覺得醫(yī)院里到處都是生病的人,甚至還有死人,好幾次她在乘坐去六樓的電梯的時候都碰到有護士推著一張病床,病床上不知是東西還是人,用白被子死死蓋著,什么都看不出來。
余貝貝是堅決不會乘坐有這樣病床的電梯的。自她開始住院輸液以來,看到自己周圍的老人或是血栓或是糖尿病等疾病住院輸液的,都還有說有笑,便對醫(yī)院這個地方稍覺安慰些。
但是今天猛然得知那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才知道生死不是鬧著玩的,醫(yī)院里就是直面生死的地方。
她又想起自己剛上初一的時候,一直陪伴她最多的爺爺葬禮的場景,她每每回想便覺得跌入一個地獄般可怕無助的場景,使勁搖搖頭,驅趕那些悲痛的記憶,她照例小小呷了一口熱水。
余媽坐在旁邊的空床上,又跟余貝貝說:“我聽說昨天有個老太太突然癡呆了?!?p> 余貝貝心里厭惡,她不愿意聽這些,又不好意思表現(xiàn)出來。
余媽還沒說完自己先笑了一聲,“因為她閨女昨天來給她送飯,送了好多好吃的,弄的那種大丸子,老太太心急,吃的時候把一整個大丸子都給吞進去了,結果卡在了喉嚨里邊,等醫(yī)生趕到的時候都卡了一會兒了,最后拿鉗子夾出來的,結果說大腦缺氧時間太長,便癡呆了。”
余媽一邊說一邊笑,余貝貝也覺得這烏龍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人生如戲啊,樂極生悲,一個大丸子差點要了人命。
余貝貝考完試也不再愿意看書了,就坐在病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走廊里住著的大多是老人,沒有像她這樣年紀的少年少女。
輸完液已經(jīng)下午六點多,天已經(jīng)黑了。此時也是護士相當忙的時候,余媽眼見著輸液管里的藥馬上輸完,卻找不見一個有空的護士,便對余貝貝說:“我給你拔吧?!?p> 余貝貝嚇了一跳:“你會拔嗎?”
余媽說:“不就是拔個針嗎,有什么難的?”說著就要去揭余貝貝手上的膠帶,余貝貝連忙“啊”了幾聲。
“瞧你虛的那樣,我還沒拔呢?!闭f著揭開膠帶,余貝貝覺得很懸,揭膠帶的時候就覺得手上隱隱作痛了,當然,這只是心理作用。
余媽解開膠帶二話不說一把把針拔了出來,將棉團按住又把膠帶粘了回去。余貝貝小心翼翼地按住棉團,卻見棉團變紅了。
“流血了!”余貝貝小聲叫道。
余媽低頭一看確實流血了,說:“你快按住,不然越流越多,你手背會淤青的。”
余貝貝一臉不快委屈的表情:“我都說了不讓你拔不讓你拔,你看你給我拔流血了!”
“明明是你自己按的不好。”余媽心虛地說。
“為什么護士拔的時候就沒事?”余貝貝仔細瞧著手背,發(fā)現(xiàn)棉團下方有一條被針劃過留下的白痕,“就是你拔得不好,把我皮肉都給豁了!”
余貝貝噘著嘴,緊蹙雙眉,氣得要哭,如果她不是另一只手要按著棉團,她一定會打余媽幾下解解氣。
“行行行,我以后再也不給你拔了。”余媽說著看著旁邊床的老太太一眼,那老太太看著母女二人笑了笑,余貝貝發(fā)覺,趕忙收了架勢。
母女二人出了醫(yī)院,余媽對余貝貝說:“旁邊那個老太太人挺好的,怎么也不見有人來照顧她,雖然見過兩次有個年輕女的看著她,不過平常還是她自己一個人。”
“管那么多干嘛?”余貝貝沒好氣地說。
“我不就跟你說說嘛,你這孩子隨你爹,真是軸?!?p> “哼!”
就這樣余貝貝又連續(xù)輸了一個星期的液,半天輸液半天在家看看書做做題,過得倒是無憂無慮,因為她生病的緣故也不用看弟弟寫作業(yè),家里人都怕弟弟被傳染上,她更樂得清閑。
她開始上學的第一天正是二中提前錄取的名單公布的日子。那天考試的題全都是二中老師自己出題自己判卷,因此結果出的慢一些。余貝貝那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因為心肌炎和身體弱的緣故,本來不安分的心臟又撲通撲通的,余貝貝很怕再復發(fā),一直念叨著:“不要緊不要緊,一定有我,我平時就成績不錯,不可能被淘汰的。”
正想著,班主任拿著名單走了進來,念了被錄取的同學的名字,果然有余貝貝,她頓時覺得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下了,這就算被二中提前錄取了。
名單中其他的同學也都是平時和余貝貝成績不相上下或者比余貝貝成績更好的,不過她知道,有的同學不會去二中上學,他們會去更好的市里或省里著名的高中上學。比如崔曉穎,她想去滄州一中,再比如尚坤,班主任的女兒,要去衡水二中。
余貝貝本來也不甘在縣城里讀書,但是一來二中這幾年呈上進趨勢,成績一年比一年好,二來余貝貝的成績去二中綽綽有余,去市里或省里出名的學??赡芤闊┬?,再說還有好多同班同學都會去二中上學,她也就不覺得有什么不滿了。
剩下的時光只準備準備中考便了,只要中考不是考得太爛,進二中就絕對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