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寂弘膝上雙手緊握成拳,望著百里駱馳,笑容徹底僵冷,滿含嘲諷地問道:“怎么,祁王要去告狀?”
百里駱馳輕笑:“陛下多慮。她如今事事信你護你,不疑有他,我何必枉作小人?‘信’之一字,猶如蓄水山塘,長日暴曬煎熬,總有澤竭的一天?!?p> 他什么都不必做,也不打算做。
他心中有她,她信,他就護著她的信;有朝一日,她若不信了,她仍有他長伴左右,從身到心,他定能護她周全無恙。
百里駱馳的話說得直白,其中威脅之意,朱寂弘不是沒聽出。
但徐陳幻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他朱寂弘心中清楚得緊。
她一心助他,難道只憑一個“信”字?
未免太看輕了徐陳幻。
胸有乾坤,朱寂弘?yún)s不小心泄露了心底想法:“有她在,孤更心安?!?p> 說話一出,連朱寂弘心中皆是一窒,可惜只被百里駱馳當成了口蜜腹劍——
“哦,置她安危不顧,可讓陛下心安?難怪一年前陛下龜縮一角,眼睜睜地看著她為了掩護你喝下毒茶?!?p> 朱寂弘被刺到,石桌下的雙拳青筋盡現(xiàn)。
是的,當初他眼睜睜看著她飲毒茶而無能為力。
那時他就發(fā)誓,定要讓始作俑者萬劫不復。
如今,他做到了。
那人,將永負謀朝篡位之名,永世不得超生。
“她既信你,望陛下真如她心中愿景,成當世明君,造萬民之福?!?p> 百里駱馳言盡于此。
此時,徐陳幻自房中出來了。
百里駱馳瞇了眼,率先說話:“這身衣服換得甚好看。”
這話瞬間與開頭那句“她在更衣”對上。
趙雋霎時失笑,這話鋒轉(zhuǎn)得恁地快,不鳴則已,論口舌之爭,將軍何時落過下風?
只是,徐陳幻皺眉——她何時換過衣服了?
但她早已習慣了百里駱馳胡言亂語,見怪不怪,決定置之不理。
徐陳幻瞥百里駱馳一眼,不接他的話,笑容狡黠地對朱寂弘說道:“聽說陛下要選妃?”
朱寂弘收起了冷漠,仿佛和百里駱馳的對話從未發(fā)生,笑著回答道:“我知你素愛熱鬧,十天后獵場圍獵,你可要去湊熱鬧?”
徐陳幻雀躍,旋即想起一事,問:“熱鬧自是要湊的。陛下要選妃,那嬌奴,莫不是待選妃結(jié)束時一起宣布立后?”
朱寂弘微怔:“幻兒想讓我立嬌奴為后?”
徐陳幻狐疑:“她本是你太子妃,又是當朝大司馬的獨女,難道不該立后?”
她話里和朱寂弘撇得極清,甚得百里駱馳的心。
朱寂弘不回應,轉(zhuǎn)而說道:“趁此機會,我們也替祈王找一位王妃如何?”
“祁王?”徐陳幻始料未及,望向百里駱馳。
百里駱馳要成親了?
不待百里駱馳反駁,朱寂弘正色道:“孤已下旨?!?p> ----------------------------------------
十天后。
朱寂弘宣布選妃以后,王公大臣們不日就都遞上了自家適齡女子的畫像,而與太周世代交好的天臨國也送來了天臨第一美人,佳木蓮公主。
畢竟太周大國,即使日前經(jīng)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動蕩,國力仍在,仍是一個聯(lián)姻的好對象。
朱寂弘看畫像看得眼花繚亂,索性吩咐辦一場皇家圍獵,順便一見候選的女子。
于是,就有了綺仙居里,朱寂弘邀請徐陳幻的那幕。
圍獵這天,衣香鬢影,有多少人戀慕新皇朱寂弘,就有多少人為殺伐果斷的祈王百里駱馳而來。
驕陽之下,百里駱馳騎馬率先開道,一身盔甲,滿身正氣。
最后一次確認滿場無礙后,朱寂弘現(xiàn)身,于主席落座。
“孤怎么瞧著,自己輸了氣勢?”朱寂弘嘀咕。
“祈王領(lǐng)衛(wèi)皇之命,是該領(lǐng)先開道?!?p> 自登基以來,朱寂弘的脾氣越發(fā)捉摸不定,伺候了三朝皇帝的老太監(jiān)壽公公小心翼翼地回話。
“也是,若有暗箭,也該開路人先擋?!?p> 朱寂弘一手支頷,漫不經(jīng)心地說。
壽公公滿額是汗,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新皇登基,萬澤俱賀,特此圍獵,男、女獵獲最高者有賞......”
壽公公高聲宣讀旨意,底下人頭攢動,議論聲漸起。
可是,誰會真心為圍獵而來?
畢竟,皇帝不僅以圍獵之名,行初選妃子之實,還在圍獵前放出風聲,要為祈王挑一位王妃。
人群后方,徐陳幻埋首在閑雜人等之中,趁人不備拾起了武器架子上的一把弓箭。
徐陳幻抬高右手拉弓,但很快手上吃痛,無法用力,弓紋絲未動。
“這手真是廢了?!?p> 徐陳幻喃喃自語。
算上朱子潸的這一次,這已是徐陳幻第二次被劃斷右手手筋。
手上的弓依舊舉著,重量卻不期然地一輕,再看時,弓箭已然回到兵器架上。
“這手沒有廢,穿衣挽髻吃飯,全賴于它?!?p> 說話的人是百里駱馳。
徐陳幻雙手落空,右手臂還纏著繃帶,本來藏在廣袖下。如今舉手,廣袖下傾,繃帶便露出來了一些。
“穿衣挽髻吃飯......我不是有你嗎?”
徐陳幻任由百里駱馳細心地把廣袖拉好,將繃帶掩蓋。只當他是調(diào)笑,不以為意。
“我說的是我?!?p> “什么?”
徐陳幻還未反應過來百里駱馳的意思,百里駱馳已將她拉到了身前,抓她的手為他整裝。
百里駱馳是主帥,從前戰(zhàn)場前后,要為將士打氣,也不是沒有為彼此整理衣衫的時候。
徐陳幻于是為他撫平了胄甲褶皺,見護肩因騎馬而歪到了一旁,又重新把它調(diào)整歸位。
正動作,忽然想起昨日朱寂弘說,要為百里駱馳選妃,徐陳幻連忙縮手,像做賊一樣,把手藏在背后,四處張望。
百里駱馳大笑:“晚了,該看見的人都已經(jīng)看見?!?p> 山樹婆娑,難得他看見,她因為心虛而雙頰緋紅。
而她也極其難得地看見,這些年來,除了打勝仗以外,百里駱馳在眾目之下笑得恣意張揚。
這一笑不得了,天臨國前來和親的佳木蓮公主看見,心兒醉了。
“嘖嘖,穿好衣了,還有挽髻吃飯呢?”受不了二人的油膩,徐小手開口揶揄。
百里駱馳目不斜視,當徐小手透明。
徐小手膽從心生:“這么多女子,不知誰會中選祈王妃?”
百里駱馳臉色一沉:“我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他做主?!?p> 徐小手但笑不語。
遠處的朱寂弘,隔著人群,聽不見三人的對話。
可他越過眾人,看著幾人親密談話的模樣,便總覺不適,于是差人將徐陳幻叫到了跟前。
“陛下有吩咐?”
皇帝顯得懵懂,并無回話。
徐陳幻瞬間了然:“可是看中了誰?”
眾女嬌羞,朱寂弘一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伸手隨意一指,正好指中佳木蓮公主。
“我......我不行。我是說,尊敬的陛下,我心已有所屬?!?p> 佳木蓮急得跺腳,一邊說話,一邊直勾勾地望向不知何時走到了徐陳幻身后的百里駱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