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車馬一路前行,李作塵在車里坐的舒服,加之總怕丟人,便只在車中安穩(wěn)坐著,從頭至尾,沒有掀起窗簾看過外面。
蘭麝倒是往外看了看,她從小就沒什么女兒家不能拋頭露面的想法,以前跟娘做生意的時候,因為還是閨女身份,所以每逢應對生客就帶上面紗,若是熟客常來常往的,偶爾懶怠戴了,蘭夫人也不說什么。
今日她心情好,瞧著什么都順眼,都舒服,都想跟李作塵聊上幾句。
“三郎,外面有施粥的?!碧m麝把簾子掀的大了點兒,探頭出去看。
洗米的女尼眼光炙熱的望著她的車,那眼神看的蘭麝很不舒服。
“快過年了,有錢人家施粥什么的,也是常事?!崩钭鲏m不以為意,這施粥舍藥對于富人家來說,不過是拿些小錢出來買名聲,與窮人來講,也只能解決一時的溫飽,日后,還是要挨餓的。
“我回去也讓娘施粥?!碧m麝看著那些排隊領粥的人面黃肌瘦衣著破爛,又拖兒帶女的,心里不忍。這不過是些小錢,但或許一碗熱粥,就能救下一條性命。
李作塵莞爾一笑,沒再說什么。
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不必與她們爭辯。
李夫人為了今日,可是早做好了準備。李府自偏門起,一路直到花廳,在此伺候的下人都換了簇新的衣裳。院子也打掃的干干凈凈,還額外花銀子買了幾只鸚鵡鷯哥那種富貴人家的寵物回來,掛在暖廊下,好給自己添面子。也是為了像李作塵顯示,家里走了他之后,過得有多舒服。
等蘭家的車馬到了正門的時候,李夫人已經裝扮齊整坐在花廳里,好整以暇的等著蘭麝和李作塵。
“傳我的話?!崩罘蛉斯雌鹱旖恰?p> 大少奶奶那句開門迎客的話才說了半截兒,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三郎既然已經是蘭家的姑爺,那就應該按著出門閨女的例,走偏門吧?!?p> “這……”大少奶奶還想勸一勸,但被李大少爺一眼瞪了回來。
李作塵是入贅出府的,勉強可以按出門閨女的例。但姑娘出嫁前,乃是嬌客,在娘家的地位要比嫂子高些。便是出嫁后再回娘家串門小住,也應該依客禮相待,沒有讓人家走偏門的道理。李夫人這一番話毫無緣由,分明就是有意要給蘭麝和李作塵難看。
“麝兒?!崩钭鲏m面色泛紅,他抱歉的看著蘭麝,想張嘴說些什么,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無妨?!辈恢准毜奶m麝拍了拍李作塵的手腕。不過是按照禮數回門而已,就是有什么委屈,也大可忍一忍。
主子能忍,下人們卻忍不住。
蘭家車夫多年來隨著蘭夫人出門談生意做買賣,連宮中派來的人都伺候過,可還從來沒受過這種氣。
等小姐和姑爺上車坐好后,車夫一甩鞭子,馬車直奔著小巷口的偏門而去,到了門口也沒請?zhí)m麝和李作塵下來,車夫自己上前用力拍門,聽那聲音就知道,用的力氣不輕。
李家看門的已經得了消息,故意拖延,好一會兒了,才慢悠悠的打開了半扇門,探出個頭來詢問是誰。
“哎呦?!碧m家車夫抱著鞭子,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下,“您家這門可是窄了點兒?!?p> “夠走人就成,城門倒是寬,您那邊兒溜達去?”看門的也不是好性子,加上有主子撐腰,便頂了回來。
“走人肯定夠?!避嚪蛳日f了前半句,他放下小幾子,后面車上的瑞珠已經下了車,正伸手掀車簾,準備扶蘭麝。
“但我怕帶的東西進不來,你們家再吃了虧?!?p> 看門的還想懟,但蘭麝已經下車站好,李作塵也從車上下來了,正瞇著眼睛看他。
如今的李三公子身著富貴華麗,早已經不是那個冬日里連件兒厚棉袍都沒有的庶出少爺。人有錢便有體面,李作塵昂首挺胸,氣勢也比往日強了許多。
看門的憋著氣,不怎么恭敬的行了個禮。
李作塵扶住蘭麝的手肘,昂首闊步的往里走,只當沒看見。
“還愣著干什么???”蘭家車夫斜著眼睛抱著鞭子,跟蘭家后面兩輛車的下人們站在一起,誰也不伸手,“趕緊叫人搬東西!沒瞧見么,那都是給你家主子的。手可輕點兒啊,碰壞了,怕你們沒地方買去?!?p> 蘭夫人準備的禮物,都用上好的紅綢包裹,單看那紅綢,就知道價值不菲。
李家下人這會兒再不服氣也只能忍著,別說碰壞了里面的東西,就是刮壞了那紅綢,他們也賠不起。
單獨送給李老爺李夫人和兩位公子連帶大少奶奶的細巧玩意兒,瑞珠和另外兩個丫鬟已經拿在手上了。
剛才讓走偏門沒什么,可那個看門的說話也太難聽了些。蘭麝現在心中有氣,不是氣自己被慢待,而是氣他們輕慢李作塵。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該額外加那兩瓶香發(fā)木犀油和那幾十丸洪駒父荔支香。要知道在她心中,東西多貴都能用銀子買來,自己制的香可是萬萬不想便宜了這群人。
李作塵無暇顧及蘭麝的心思,他滿眼只看見李府下人衣裳厚實簇新,又瞧見那暖廊上掛著的鸚鵡腳上拴著銀鏈,連用的水盆,也都是純銀的。
自己在府里生活多年,白白頂了個少爺的名頭,過冬的衣服破舊不堪,別說跟下人比,過得甚至還不如一只鳥。
李作塵咬著腮內肉,直到舌頭上嘗到血腥氣,才松開了牙齒。
巧翠掀開簾子先迎了出來,她迎面對上李作塵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打了個哆嗦。
“三少爺大喜,給三少爺,少,額,蘭小姐請安。”巧翠規(guī)矩行禮,但嘴里的稱呼卻亂了。按說她應該稱呼蘭麝為三少奶奶,但又一想到三少爺是改了姓入贅的,這會兒應該稱呼蘭少爺蘭小姐才對,但三少爺已經叫了出去不好再改,只能硬著頭皮,不倫不類的把新婚小夫妻叫成了兩家人。
蘭麝不以為意,她現在看李家人心里不舒服,但因為脾氣好,也懶得跟下人計較。瑞珠在她身后半步遠的地方趕了上來,等李作塵和蘭麝走過去,便拿出個荷包來,替自家小姐給巧翠賞錢。
巧翠站起身揣好荷包,再快步趕到前面,掀起簾子來,請李作塵和蘭麝進去。
她偷眼瞧著李作塵的衣著打扮,在心里默默的贊嘆。這三少爺如今,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過三日功夫,面色紅潤了不說,人竟看著還胖了些,哪兒還有半分當日在家的窮酸樣子。
人都進了屋,李夫人依然端坐不動。她手上端著茶盞,半側著頭,沒話找話的跟大少奶奶聊些家常生計,尷尬的大少奶奶回她不是,不回也不好。
李家兩位嫡出少爺也都坐著,大少爺低頭喝茶,二少爺裝模作樣的拿著本書誦讀,誰都沒搭理蘭麝和李作塵。
萬萬沒想到,李家人竟然如此無禮。
蘭麝站在花廳里無所適從,她生來沒跟人吵過嘴,這種時候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李作塵深吸口氣,正準備先開口叫聲娘。瑞珠從他身后側身走上來,手捧著禮物,直接走到了李夫人面前。
“哎呦。”李夫人手撫胸口,“你這丫頭嚇了我一跳,怎么這么沒規(guī)矩?”
“這是我家夫人,大小姐,姑爺,特意送您的禮物?!比鹬槁晕⒍琢硕咨恚址笱艿男辛硕Y,她臉上掛著個是人都能看出來的假笑,毫不在意李夫人說自己沒規(guī)矩。本來么,她又不是李府的下人,有沒有規(guī)矩要看面對什么人,對這幫玩意兒,能勞動她行個禮,都還是看著姑爺的面子。
蘭麝贊賞的看著瑞珠,李作塵卻挪開了視線。瑞珠對李夫人的態(tài)度,讓他在出氣之余,微微的覺著不爽。他覺著不管怎么說,瑞珠都是下人,而李夫人是主子。即便這個主子不是瑞珠的,但身份在哪兒放著,也不該如此。最重要的是,自己也姓李,而瑞珠隨主姓,姓蘭。
“是三郎回來了?!崩罘蛉诵Φ囊彩痔摷?,“娘剛才只顧著跟你大嫂聊天,都沒留意到?!彼凉值呐牧伺拇笊倌棠痰氖滞?,“都是你,這些話什么時候跟我說不好?偏趕上這個時候?!?p> 李家大少奶奶教養(yǎng)好,把想對著婆母翻白眼兒的沖動硬生生的壓了下來。她站起身走過去拉住了蘭麝的手,連聲夸贊蘭麝長得好看,說三弟有福氣,找了個美人。
“不會說話?!崩罘蛉诵τ暮攘丝诓瑁笆侨思艺伊四闳懿艑?。”
俗話說‘哪壺不開提哪壺’,李夫人就是這種人,什么扎心她就要說什么,勢要弄的李作塵心里不痛快才好。
李作塵是早習慣了的,該見禮見禮,該說話說話。
蘭麝皺了皺眉頭,越發(fā)心疼起自己的香來。
落座看茶的時候,李夫人有的沒的問了幾句,不過是問問李作塵在蘭家可否習慣,是不是已經換了名字?
“現如今,不能再叫你三郎了吧?”李夫人和藹的問道,語氣間帶著得意和挑唆。
“在家,還叫三郎?!崩钭鲏m微微一笑抓住了蘭麝的手,“娘和祖母怕我不適應,所以在府里的稱呼還沒改。”
他這聲娘叫的自然是蘭夫人,李夫人心里梗了梗,又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話刺回去。她使了個眼色給大少奶奶,想讓大少奶奶搭個腔,但大少奶奶轉身去吩咐丫鬟準備酒菜,只當沒看見。
不頂用的東西!
李夫人在心里咒罵,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就是不貼心,這種時候不幫著自己,日后也是個指不上的。
她又沖著李二少爺眨了眨眼睛,那位撂下書,上下左右的打量著蘭麝,眼睛就跟秋后的蚊子一樣,專往肉上盯。
蘭麝被他看的不舒服,她皺起眉頭來,扯了扯李作塵的袖子。自己不好開口,蘭麝想著能讓李作塵幫自己一下,哪怕起身換個位置都好,總不至于那二少爺不顧體面,被人發(fā)現了,還能再盯著。
李作塵抬起頭來,嘴角帶笑。
“二哥?!?p> “哎。”
“看什么呢?”
“看你媳婦兒??!長得真不錯。”
蘭麝瞬間面紅過耳,三郎怎么竟直接問出來了,這,雖然打了二少爺的臉,可勾出這些混賬話來,讓自己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