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答應(yīng)他
張晨走進(jìn)祠堂，看到角落里有個稻草垛，就走過去躺了下來。
劇務(wù)和道具跑過去問：“張晨，這臺還拆不拆？”
張晨沒好氣地說：“去問老楊。”
劇務(wù)急道：“老楊逃了啊。”
張晨清醒了一下，想起來團(tuán)長逃了，張晨就說：“那就去問李老師?！?p> “李老師去鎮(zhèn)里打電話了?！眲?wù)說。
“那就等他回來?！睆埑吭诘静荻馍戏藗€身，“要么等我睡一覺再說。”
“媽逼，這臺，又要到半夜也拆不了了?！钡谰吡R道，“老子也不管了?！?p> 譚淑珍指派出去找楊團(tuán)長的幾個小演員，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他們說鎮(zhèn)上都找遍了，沒看到老楊，譚淑珍看到人群后面，有一個人畏畏縮縮，在躲她的目光，那是個和老楊有點不清不楚關(guān)系的女孩子，譚淑珍走到她的面前，問道：
“老楊去哪里了？”
女孩撥浪鼓一樣搖頭：“不知道，珍姐，我，我沒看到他?！?p> “說！”譚淑珍柳眉倒豎，厲聲喝道。
女孩“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抽抽搭搭告訴他們，老楊，楊團(tuán)長，去了鎮(zhèn)上的一家做不干膠商標(biāo)的廠，當(dāng)副廠長去了。
劉立桿一聽就來了精神，問明了是哪家廠，連忙招呼幾個武生說：“走走，帶上繩子，我們?nèi)グ堰@王八蛋捆回來！”
一幫人起哄著跟劉立桿走了，不過，誰也不認(rèn)為是應(yīng)該自己去找繩子，走出段路，劉立桿問起，才知道繩子沒拿。
“拿屁啊，就老楊那小雞樣的，拎也拎回來了。”有人叫道。
一幫人起哄著繼續(xù)。
譚淑珍走回祠堂，那幾個小孩還是幫她提著裙擺，她看到張晨睡在稻草垛上，本想走過去踢他一腳，想想算了，就踅進(jìn)舞臺后面，一塊用布幔圍起來的更衣室，那幾個小孩還想跟進(jìn)去，被她去去去地趕走了。
她走進(jìn)去，脫下外面的戲服，里面下身是一條府綢的燈籠褲，上面是一件紅色的T恤衫，坐下來正想卸妝，聽外面扮演薛丁山的馮老貴在叫：
“李老師回來了。”
譚淑珍趕緊站起來，還是帶著樊梨花的妝，掀開布幔，和薛丁山差點撞到一起。
“李老師在哪？”
譚淑珍問馮老貴，馮老貴還沒開口，李老師就從外面進(jìn)來，后面跟著一大幫人，譚淑珍趕緊迎上前問：
“怎么樣了？”
“幾個局長都沒找到，就找到了丁主任，他讓我們在原地待命，說明天請示了局長再說?！崩罾蠋熣f。
“那平陽還去不去？”
“丁主任就說原地待命?！?p> 有人叫道：“桿子回來了?！?p> 話音剛落，劉立桿帶著人從外面進(jìn)來，沒等譚淑珍他們問，他就叫道：
“老楊這個王八蛋，已經(jīng)坐長途汽車去四川了?！?p> “他真的到那家工廠當(dāng)副廠長了？”有人問道。
“對，管供銷的副廠長，人家說他會講普通話，話又說的好聽，是個難得的人才，重金聘請的?！眲⒘U叫道。
“媽逼，那我們怎么辦？”
“是啊，晚上還去不去平陽？”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
李老師提高了嗓門，和大家說：“剛剛，我聯(lián)系上了縣文化局辦公室的丁主任，丁主任命令我們，原地待命?！?p> “待他媽個逼，要待讓他過來待，拆臺，裝車，我們走！”張晨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大聲吼著。
眾人都愣在那里，張晨沖著劇務(wù)他們幾個，大聲叫道：“你們不是嫌拆臺時間太晚嗎？還不動手？拆臺裝車，讓駕駛員，再幫我們叫輛車來。”
“裝了車去哪里？平陽？”劉立桿問。
“回家！”張晨瞪了劉立桿一眼，“團(tuán)長都逃走了，我們還不回去，在這里等死?。 ?p> “你瘋了？六百多公里？長途？”劉立桿叫道。
永城在浙西山區(qū)，溫州在浙江東南沿海，兩地相隔六百多公里，那時溫州到永城沒有高速，都是國道，路過青田縣城的時候還不分日夜，每日必堵，一堵就是好幾個小時，從蒼南到永城，基本要走十幾個小時，那還是順利的。
劉立桿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說，這么遠(yuǎn)的路，兩輛車，團(tuán)長又不見了，路費誰出？
張晨從牛仔褲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錢，這是春平照相館的老板剛剛給他的，張晨塞給了劉立桿，和他說：
“我只有這些，全部家當(dāng)，不夠你自己想辦法?！?p> “好嘞?！眲⒘U接過錢就跑了出去。
眾人歡呼起來：“好呀，回家了！”
人都跑完了，只剩下李老師和譚淑珍還站在原地，譚淑珍看著李老師，李老師嘆了口氣，他說：
“還是回吧，再弄下去，別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了?！?p> 永城婺劇團(tuán)，為期三個月的溫州地區(qū)巡回演出，還不到一個月，就此結(jié)束。
一個縣級的地方戲劇團(tuán)，說是巡回演出，實在是有點托大，有點報告體，其實，他們和民間的草臺班子也差不多，到了地方，什么都演，紅白喜事，只要有人請他們，他們就出場，沒有合適的戲目，就現(xiàn)場編詞，把當(dāng)事人的名字編進(jìn)戲里。
劉立桿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他能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東西硬湊到一起，還編得有板有眼，看得臺下的人，要么哈哈大笑，要么痛哭流涕，擦干眼淚或者抿上嘴，再看到現(xiàn)實中的活動著的當(dāng)事人，或者躺在那里的遺體，恍如隔世，一下子分不清戲里戲外。
所以，那些做紅白喜事的，都特別喜歡請永城婺劇團(tuán)。
永城婺劇團(tuán)幾乎每年都要在溫州地區(qū)活動，時間久了，就小有名氣，特別是劇團(tuán)里的三個人，一個是前面說過的編劇劉立桿，一個是美工張晨，布景和死人相（遺像）畫得好，只要他的布景在臺上一放，永城婺劇團(tuán)和那些草臺班子的差別才顯現(xiàn)出來。
最后一個，就是當(dāng)家花旦譚淑珍，不僅戲唱得好，人也長得漂亮。
演出市場不景氣，劇團(tuán)日常的生活是很艱難的，到了一地，連旅館都住不起，演出結(jié)束，把戲臺或下面打掃打掃，中間拉一塊布，一邊男的，一邊女的，大家統(tǒng)統(tǒng)打地鋪。
現(xiàn)在聽說可以回家，大家自然很高興，家里的日子雖然也清苦，但至少有床睡，有口熱飯吃，幾乎所有的人都過來幫忙拆臺裝車，把幕布卷成一捆捆，道具和服裝裝進(jìn)了一個個大木箱，抬上車，卡車的車廂一半裝道具布景，還有一半，是要坐人的。
六百多公里，十幾個小時，坐在后面風(fēng)吹日曬不說，屁股還要能經(jīng)受得住長途顛簸，要不是回家，誰也不想經(jīng)受這樣的折磨。
裝好了車，大家都站在車下，劉立桿安排李老師和一個年紀(jì)大的琴師，去坐第二輛車的駕駛室，安排譚淑珍去第一輛車的駕駛室，徐建梅在邊上看到，忍不住哼了一聲。
徐建梅和譚淑珍是一個學(xué)員班出來的，但總被譚淑珍壓著一頭，小劇團(tuán)沒有什么A角B角，反正是如果演《白蛇傳》，譚淑珍必是出演白素貞，徐建梅必是小青，除非譚淑珍生病上不了臺。
眾人都羨慕地看著譚淑珍爬上駕駛室，有人想到，一個駕駛室除了駕駛員，還可以坐兩個人，那人跟著就想過去，被劉立桿一把拉住。
那人正要發(fā)火，看到駕駛室的門打開了，譚淑珍跳了下來，滿臉通紅，她走到劉立桿面前，抬起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罵道：
“流氓！”
眾人哄然而笑。
譚淑珍走到后車廂，爬了上去。
張晨看著劉立桿，劉立桿悻悻地笑著：“不是錢不夠嗎？我就答應(yīng)人家安排個美女坐駕駛室。”
張晨知道沒這么簡單，問道：
“還答應(yīng)了什么？”
劉立桿支吾了半天，囁嚅道：“答應(yīng)讓他摸一下，一下，就一下。”
眾人哈哈大笑，張晨搖了搖頭：“活該，該打！”
劉立桿看看卡車的車廂，譚淑珍已經(jīng)在道具中間坐了下來，劉立桿再看看眾人，叫道：
“你們誰口袋里還有錢？拿出來?！?p> 眾人都往后面退，有人叫道：“幾個月沒發(fā)工資了，誰口袋里會有錢?！?p> 劉立桿急了：“他媽的，那今天大家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