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二百一十七年,是魏靈帝李雪庭登基為帝后的第八年。
這一年,靈帝親手畫的一幅《錦繡圖》被當(dāng)世聞名的大畫師施凡評為近十年難得之名畫——施凡大師的公正不阿和他的畫一樣聞名,所以即便畫者是當(dāng)今天子,他的評語依然客觀。
靈帝龍顏大悅,便將本要送往南方賑災(zāi)的銀兩中抽了四成出來,舉辦了個人的畫展宴席。
天下太平已久。
李雪庭從父輩手上接下正處盛世的大魏皇權(quán)時,曾借先賢話語說道:“治大國若烹小鮮?!?p> 所以他無視了朝中的權(quán)臣之斗,也忘記了北方那些餓狼般的匈奴。
李雪庭,他是當(dāng)世有數(shù)的畫家與詩人,但他也是大魏的國君。
朝堂議論尚不能入其天聽,何況區(qū)區(qū)江湖。
北方的冬天,風(fēng)總是如刀般令人骨悚。
寒冬之時,樹枝上的葉早已落盡,林中的枯樹在月光的投影下變成了一道道鬼影,風(fēng)吹動樹枝時,地上的鬼影也隨風(fēng)翩翩起舞。
林間有一條路似已久逢大旱,干燥的土壤上寸草不生。
路上有一輛馬車飛快行進(jìn)著,兩旁則是四位武人各騎一馬護(hù)駕。
齊掌柜坐在溫暖的馬車內(nèi)仍感到止不住的寒意,便不得不再披上一件棉襖。
齊掌柜是京城齊福樓的總頭子,麾下養(yǎng)了不少兇惡之徒,為他在京城黑道搏出一席之地。
于是,就有了齊福樓。
齊福樓是一座樓,也不只是一座樓——這座樓象征了齊掌柜的勢力與名氣,是齊掌柜擁有實力的象征!
齊掌柜今年正好四十歲。
所謂百歲光陰,七十者稀,在此年齡便能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自是難能可貴。
人生如此,齊掌柜已知足。
打過江山后,便到了守江山時。
齊掌柜一向小心謹(jǐn)慎,直到最近他才犯了一個錯——一個大錯!他千不該,萬不該招惹凜風(fēng)夜樓!
京城之內(nèi),大大小小十余幫派,無不畏懼凜風(fēng)夜樓,只因為凜風(fēng)夜樓在京中黑道勢力中穩(wěn)居第二。
近些年來,凜風(fēng)夜樓甚至頗有超越聚雄幫成為第一的趨勢。
事情的起因如此:齊掌柜的親兄弟齊老二在一間賭坊中豪擲萬金,然后血本無歸。
齊老二嗜賭如命,且賭品奇差,在輸盡銀兩后怒斥賭坊“出千”,隨即領(lǐng)手下砸場。
只是齊老二差的不僅是賭品,武功與智略也一樣平庸。
直到被打折雙腿、扔出了賭坊后,齊老二還不知道此間賭坊歸屬凜風(fēng)夜樓旗下。
那一夜,齊掌柜喝了太多酒。
見親兄弟雙腿俱殘,又聽下屬一番添油加醋,他在盛怒之下也失去了理智——他實在不該喝那么多酒的。
當(dāng)齊掌柜的一眾幫眾再次上賭坊討說法時,卻未想到賭坊的掌柜也是個硬骨頭,見到齊福樓的一干人,即刻讓自家兄弟抄上家伙斥罵。
于是,一場血拼開始,結(jié)果是賭坊被拆盡,賭坊掌柜也死于亂刀之下。
仇,已結(jié)!戰(zhàn),難免!
事發(fā)于五日之前,結(jié)束于兩日前。
三日之內(nèi),齊福樓在京城的勢力近全部被凜風(fēng)夜樓連根拔起。
人們只知道凜風(fēng)夜樓已有了與聚雄幫爭鋒之資,而這一戰(zhàn)的結(jié)果才讓他們知道仍然低估了凜風(fēng)夜樓。
是以,齊掌柜離京已有兩日。
逃亡,也已進(jìn)行了兩日。
悔不該當(dāng)初!
齊掌柜目睹二十年的努力在三日內(nèi)化為烏有,心中斗志已然殆盡。
想來可笑,當(dāng)年聚雄幫想將齊福樓收為分部時,齊掌柜料想聚雄幫不敢如何逼迫他導(dǎo)致他轉(zhuǎn)投凜風(fēng)夜樓,便嚴(yán)詞拒絕。
這也是他自己種下的苦果——在那局面一面倒的三日戰(zhàn)爭中,聚雄幫并沒有放過渾水摸魚之機(jī),搶占了不少本是齊福樓的地盤。
至于京中其余小幫派,又豈敢收留他這個被凜風(fēng)夜樓指名必殺之人?
是以,如今的齊掌柜只剩義子與四騎護(hù)駕往南方逃亡。
驟然。
馬車猛地一震,令齊掌柜險些摔倒。
“怎么回事?”
齊掌柜掀起車簾,走了出來。
馬車驟停,是因為前路上有一個人,還有一柄刀。
來者是一個看來二十余歲的男子,穿著一身嶄新的灰衣,肩頸處則圍了一條厚而寬的黑圍巾。
男子身長七尺略高,一頭剛過肩的長發(fā)又黑又密。
男子的相貌雖算不上如何出眾,但是立在人群中又能讓人感受到他與他人的不同——他面上很有英氣,而且你一見到他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灑脫與不羈。
男子身旁的刀全長五尺,柄長一尺,刀身約四尺長短,刀面約成人三指寬度,護(hù)手呈蓮花狀。
刀,倒插在路上;
人,直立于路前。
“夏逸?”
齊掌柜倒吸一口涼氣。
男子道:“在下似乎與齊掌柜未曾見過?!?p> 齊掌柜道:“但我聽聞過夏先生的昊淵刀?!?p> 昊淵刀自然是插在路上的這把刀,此刀是凜風(fēng)夜樓以及京城第一鑄器名師龐昕宇所打造的利刃。
昊淵絕非那些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兵,有著通天大能,但它是一柄真正的利器,削鐵如泥、吹毛斷發(fā)。
至于夏逸自然是直立于路前的這個男子,此人是凜風(fēng)夜樓四位長老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凜風(fēng)夜樓新一輩中最智勇雙全的一個。
夏逸很平靜,靜如身旁的昊淵。
昊淵與它的主人一般,靜而不動。
因為在今夜,不動則矣,一動必要見血!
齊掌柜環(huán)視了枯林一番,不禁問道:“只來了夏先生一人?”
夏逸道:“齊掌柜知道我的來意?!?p> “夏先生未免太自負(fù)。”齊掌柜冷笑道。
夏逸笑道:“我不教書,也非大學(xué)問者,更不是長輩,夏先生這三個字當(dāng)不起。
齊掌柜若是出于禮數(shù),大可不必。”
因為今夜必是刀光血影的一晚。
“殺了他。”
齊掌柜一聲令下,麾下四名劍手同時亮劍,群狼圍虎般從四個方向包圍了夏逸。
夏逸仍沒有拔刀。
他出拳。
迎著正前方此刺來的一柄快劍,夏逸縱身向前。
當(dāng)劍光幾乎是貼著他發(fā)畔而過時,那一記崩拳已結(jié)實地打在那名劍手胸膛——胸骨碎裂之聲隨即響起。
夏逸所用的的是武帝長拳,此拳法是大魏開國皇帝魏武帝所創(chuàng),在民間普遍流傳,并不罕有——但同樣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上,效果自然也是不同。
一拳擊畢,夏逸借勢前傾,其勢仿佛將要倒地。
可他不止沒有倒,反而雙腳借勢向后凌空一蹬,踏在襲擊他背后那劍手的雙膝上——這一次響起的是雙腿折斷之聲!
同一時間,昊淵刀已如變戲法般出現(xiàn)在需夏逸手上。
刀出,必飲血而還!
寒芒如天外流星般劃過。
齊掌柜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夏逸出手,他僅剩的四名侍衛(wèi)已盡皆血濺當(dāng)場!
夏逸漠然回首,盯著齊掌柜以及身邊那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仿佛在等齊掌柜的決斷。
“正兒,你走!”
齊掌柜忽然對身側(cè)的少年說道。
少年聞言一怔,驚道:“義父……”
“走,不要猶豫!”
這少年便是齊掌柜的義子,人稱“紅花劍”的呂正。
呂正咬牙道:“義父,你不走,我不走!”
齊掌柜卻只盯著夏逸,長嘆道:“惹上凜風(fēng)夜樓,是我大錯在先,今日乃是命該如此……但正兒無過,夏先生可否高抬貴手,放正兒一馬?”
夏逸道:“樓主只讓我取齊掌柜之命,只要令公子此刻離開,我可以當(dāng)作沒看到?!?p> “呸!膽敢小看我!”
呂正畢竟是個少年,少年人總是不甘認(rèn)輸?shù)摹?p> 只聽“嗆”一聲響,長劍已出鞘,直刺夏逸面門。
夏逸頓時肅目,昊淵迎劍鋒而去。
就在兩把兵刃將要相交之際,呂正忽然變招!
剎那間,他手中的劍仿佛從一柄變成了數(shù)十柄,飛揚的劍影宛若一朵綻放的鮮花!
“紅花劍”的“花”字便是取自于此,
可是又為何叫作“紅花”?利劍出鞘,飲血而還,那么“花”自然是紅的了!
“華而不實?!?p> 夏逸說完這四字,刀鋒已取向那隱藏在劍花下的真正一劍。
“嘣!”
呂正的劍花在頃刻間被瓦解,劍亦脫手而飛。
下一刻,昊淵寒芒一轉(zhuǎn),已靜靜懸在呂正頸旁。
見最強(qiáng)殺招被輕易破解,呂正滿面通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映月刀法……名不虛傳?!?p> 夏逸未答,似乎在考慮是否要殺眼前這少年。
“京城之內(nèi)……”
呂正忍不住問道:“有幾人可以勝過你?”
夏逸揚了揚眉,答道:“要說這個……我不知道,但一個手掌恐怕數(shù)不過來。
可若是出了京城,天下之大,高手輩出,夏逸不過一個晚輩,微不足道?!?p> “原來如此……枉我自詡少年英才,不過是鼠目寸光。”
呂正嘆道:“你可以動手了?!?p> 齊掌柜急叫道:“夏先生,手下留情!”
夏逸右手腕微微一震,以刀背拍在呂正面頰上,后者即刻昏厥。
齊掌柜見夏逸此舉先是一怔,而后松了口氣:“多謝?!?p> 夏逸卻未答話,徑直走到齊掌柜面前,沉默片刻后才說道:“齊掌柜是否還有遺言交代?”
齊掌柜笑道:“念在同是京城黑道,夏先生可否留我一具全尸?”
“齊掌柜放心?!?p> “多謝?!?p> 于是,寶刀出鞘,飲血而還!
皓月之光,依然無瑕,散射在滿地的血灘時,卻顯出暗紅色的邪異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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