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都在死小孩！
顧倩倩攥著拳頭。
迄今為止，一個活孩子都沒見到。
互相依偎、卷曲著倒在樹下的小乞丐；
躺門板上，被停擱在街角不知道誰家小兒；
緊閉門戶里，床上手捏撥浪鼓的僵硬胖娃娃；
更有甚者，大戶人家，被一群男女圍著嚎哭，從高到矮到短整串尸體……
醫(yī)館前洶涌人頭，不認(rèn)命的大人們擼了袖子打砸推搡。絕望者或失神愣怔、或嚎哭萎頓，滿目長長短短不再動彈的小人兒。
食物中毒？
全城同時中毒，居然大人完全沒事，光死小孩？
太小概率事件了吧。
如果是有人刻意投毒呢？
……
思緒亂紛紛，顧倩倩心底里有點(diǎn)更偏向選瘟疫。
但，即便是再烈的特種疫情，總得有個傳播、起病時間。
而且，尸體看起來都好好的，沒有斑、疹、潰爛、出血……哪哪都好，跟瞬間睡著了一樣。
倒像傳說中的精準(zhǔn)化武（化學(xué)武器），目標(biāo)人群針對的是十歲以下兒童。
擦身而過，“落兒煞”這個詞，突兀地飄進(jìn)她耳中。
好熟，在哪聽過？
顧倩倩立馬想起，哦，是了！先前屋里，自家爸媽講的，還有藥王、黃泉鏡什么的。
趕緊回身找。
先前說話的是兩個少年，一個十七八，另一個頂多十四五歲，正急急連蹦帶竄往前跑。
年長少年背上，用被單捆住個小小的身形，看不見頭臉，只一對沒穿鞋襪的小腳丫露外面，白里透青，隨顛簸支楞著晃動，左腳踝上系了條紅繩。
顧倩倩追上去。
“哥，哥，怎么辦！醫(yī)館已經(jīng)不收了?！?p> 年紀(jì)稍小的少年，邊從后托護(hù)被背的小孩，邊忍不住伸手進(jìn)被單摸一把，越摸越慌：“怎么辦？哥……小妹好像很涼?！?p> 他哥滿頭汗：“大夫不管用！去完顏府，他們是老牌家族。落兒煞發(fā)生不是第一次，他們家那根獨(dú)苗跟小妹同年，肯定知道怎么應(yīng)對。”
有人有解？
哥倆狂奔，顧倩倩趕緊跟。
————分界線————
這里就是完顏府？
顧倩倩皺眉頭。
天光下，黑底漆金的門第匾額，大門銅釘锃光瓦亮。
門口人比醫(yī)館前還多，堵了整條車馬巷，吵鬧哀求聲嗡嗡成片。
都帶了“病”孩子，統(tǒng)統(tǒng)要求見什么人，統(tǒng)統(tǒng)被門口手持棍棒家丁模樣的大漢攔住，往外趕。
豪門？估計是。
顧倩倩回頭看一眼。
家丁人多勢眾，兇得很。先前那對兄弟正跪在門口一個接一個磕頭，大哥直叩得額頭見紅。
可憐。
這姓完顏的家族，真有辦法？為啥見死不救？
突然想到：他們進(jìn)不去……但她可以呀！
顧倩倩直接飄過攔門的家丁、穿墻入院。
————分界線————完顏家正廳挺氣派。
寬敞、梁高，柱雕牡丹，天花板滿布福祿壽彩繪。
屏風(fēng)、地腳線都漆金的，大紅色地毯估計踩上去能沒過腳面。
這樣的背景中，顧倩倩的心直線下沉。
因為完顏家的人也在哭。
年輕女性們擁坐在一起，中年婦女夾雜其中，低聲嚎叫、捶地，甚至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有位滿頭銀發(fā)的富態(tài)老太太最顯眼，滿臉悲痛半閉雙目，斜靠在廳正中央煙塌上，似乎已昏厥過去。
屋里中年男子僅兩個。
年長的，紅著眼眶，偶爾用袖子遮掩著沾眼角。
稍年幼的那位，雙手攥拳，似不甘心，目光狠狠在大廳中央來回游移，像要隨時找誰打上一場才好。
廳正中央圓桌，鋪了厚厚錦被，仰面平躺個三四歲男孩。
相貌平平，打扮卻十足兒童版紅樓寶玉：
白底暗壽桃紋外袍，胸前瓔珞、金鎖，頭頂小巧金冠束發(fā)。
瞇眼，顧倩倩目光縮了縮。
雖然臉色不算太詭異，但這孩子確實(shí)沒有在喘氣！
若這便是那根“獨(dú)苗”，完顏家的辦法……估計玄。
稍年輕的男子終于忍不住，向圓桌前太師椅上穿鴉青道袍的白發(fā)老翁跺腳道：“爹，要不然，我們干脆帶壽兒……再不趕緊就來不及了，城主不能見死不救！”
老翁滿面悲色，擺擺手，似乎已耗盡所有心神，無力解釋：“你不懂?！?p> 男子大急：
“我怎么不懂？！咱家賣的命還少嗎？當(dāng)年要不是為了城主，大哥他們……何至于死絕！我們家?guī)资畻l人命難道換不來……”
“小八！”旁邊正抹淚的年長男子沉聲斷喝。
小八狠狠地住聲，但仍忍不住拍桌子，轉(zhuǎn)頭回懟：“二哥，這個可是你兒子！”
盯著桌上悄無聲息的兒子，腮邊肌肉緊了松松了緊，年長男子沉默片刻，終于試探央求：
“爹，我聽說，落兒煞每次只在一方世界盛行，只要沒完全死絕，進(jìn)入小世界就可以活！城主的小世界……”
老翁捶扶手，打斷：
“小世界不外借，你又不是不知道！遞了這么久帖子都不見。要肯救，早來消息了！”
小世界？什么來的。
顧倩倩歪頭。
這老頭措辭用“肯”字，“肯救”，而不是“能救”——有招？
門外奔進(jìn)個管家模樣的，稟報：
“老爺，老爺，城主府來人了！”
這聲呼喊之下，所有人都像溺水者抓住浮物有了主心骨，瞬間滿屋吸氣音。
“請！快請！”老翁猛用力，跌跌撞撞站起身。
十幾雙眼睛巴巴瞅著，報信的管家剛轉(zhuǎn)身，門外已進(jìn)來一人，捧只錦盒，對著老者站定、行禮：
“完顏老爺。”
“霍管事，你這是……”老翁抖著手，生怕攪了自己的希翼。
也不抬頭，管事呈上：
“城主派我送丹藥給完顏老爺?！?p> 小八先忍不住，沖步上前，幾乎是搶奪的動作，抓過盒子打開，一看之下愕然，瞠目喝問：
“這，這……培珠丸？怎么是培珠丸！”
從顧倩倩角度望去，他手里金線白瓷瓶貼著張小條，估計標(biāo)了藥名。
是救命的藥？
瞧滿屋人表情，卻又不像。
二哥強(qiáng)笑，對霍管事作揖：
“可……培珠丸雖然貴重，可那是求子保胎的藥啊，沒聽說能救治這，犬子是中了落兒煞，不是……”
話說半截他自己卻突然明白過來，臉上血色瞬間退去，喃喃：
“城主的意思，意思是……”
霍管事恭順地接話：
“城主的意思是，請府上節(jié)哀順變，日后早得貴子?！?p> 大約是最壞結(jié)果得到證實(shí)，那邊，白發(fā)老者脫力般一屁股跌坐回椅子。
培珠丸是安胎藥，不治落兒煞。
言下之意：你家兒子要死了？那就再生唄。
變相拒絕得好干脆，夠損的。
小八暴起，要揮拳頭：
“你！欺人太甚！當(dāng)初我們家……”
“小八！”二哥反手?jǐn)r在自家兄弟胸前，死死按住，回身抖著面皮強(qiáng)行克制，對霍管事：
“完顏家……完顏家闔府謝過城主高義！”
霍管事瞇著眼睛，認(rèn)真看看進(jìn)前暴怒的小八，冷冷：
“完顏先生能明白城主苦心就好。請先生務(wù)必約束好家中下人，不要隨意走動。城內(nèi)最近不太平，遺失了貴重物品，戒律堂正在緝盜?！?p> 一聲長嚎，原本趴靠在煙塌上的白發(fā)老太太，不知何時已醒來，撲向老翁，瘋了似的又抓又撓：
“你還我乖孫命來！當(dāng)初若不是你非要……你賠我大郎、三郎性命！”
眾人攔的攔，勸的勸，還有自顧哭喊的。
屋里瞬時亂成粥。
剩下霍管事戳在原地，摸摸鼻子，神情略尷尬。
有夠戲劇化的場景。
顧倩倩單手托下巴。
小世界，是玄幻小說里那種芥子空間嗎？獨(dú)立于主世界之外，自成一方天地？聽起來怪厲害。
這里的城主好壞，見死不救，但凡能有辦法……全城那么多小孩呢。
要不，跟著霍管事去城主府瞧瞧？
還有，城里丟了什么東西……
邊想，她邊下意識捻動手指，指尖黑黑的，在哪蹭了臟東西。
隨意低頭看了眼，卻冷不丁嚇一大跳。
自己原本全程離地不高、晃晃悠悠飄著的狀態(tài)，不知什么時候起，腳下竟堆積了厚厚一層純黑色細(xì)屑！像正午太陽下濃重的影子。
什么鬼？！顧倩倩趕緊往旁邊閃。
地面細(xì)屑翻騰，風(fēng)吹落葉堆的姿態(tài)，居然不偏不倚，恰恰緊跟著移動。
跳著腳，她快速連換幾個方位。
沒用！躲哪都死跟！
她認(rèn)出，這些小東西就是街上見過，漫天傾灑的偽PM2.5！
可，之前也曾進(jìn)過好幾處建筑，它們分明不進(jìn)屋、不沾人、不附著在任何東西上的?。?p> 為什么變了？
顧倩倩眼睜睜目睹：小小一片黑，緩緩飄落，晃晃悠悠最終停在自己胳膊上。
剛一接，觸瞬間直透過衣服消失。
火速擼袖子，同樣大小、形狀的漆黑斑塊，赫然竟出現(xiàn)在皮膚上！
狠狠搓，不掉！
仿佛被空氣流動吹送進(jìn)來，時不時有小股漆黑，零零散散打著旋飄入室內(nèi)，別的地方都不去，單單找準(zhǔn)了她欲蓋擬彰地湊近。
直覺：絕對要出幺蛾子！看鞏怖片重要關(guān)頭等鬼出來的感覺，背后汗毛豎。
只片刻，身上、臉上已101斑點(diǎn)狗似的，開始連成明顯黑塊。
顧倩倩隱約發(fā)現(xiàn)，每染丁點(diǎn)黑屑，身型就不再飄得那么輕盈，正微不可查卻切實(shí)、緩緩地往腳下那團(tuán)漆黑里墜落。
她向身旁人急喊，試圖求助：“喂，喂！你能看到我嗎？！喂！”
然而，雖然滿屋子人、鬧哄哄，近在咫尺，卻沒誰察覺她的存在，更別說回應(yīng)。
伸手去扯，亦直接透體而過。
仿佛是一張熒幕上同時播著兩套電影，顧倩倩跟黑灰一套，其他人，甚至整個天地間的其他東西，都是另一套。
要糟，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