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敏聽到門鈴，慢慢走過去，開了大門，“哦，你進來吧?！?p> 來人是個回收舊物的，一身臟兮兮的，不知灰色還是黑色的衣服，蒙著灰塵，大概有日子沒有洗澡，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酸臭，韓文敏在鄉(xiāng)下行醫(yī)多年，這樣的人見的多了，絲毫沒有介意。
“這些箱子里是衣服，包裹里是被褥，你看一看，給個價錢吧。不過條件是都要收走，沒有挑揀的余地。”
來人聽懂了，木訥地點點頭，直接走到屋角一堆紙箱和布包面前，隨便翻了翻，“大媽，我給你五十塊吧。”
“五十？”價錢低得出乎韓文敏的意外。
收破爛曾經(jīng)是BJ居民區(qū)一景，操著濃濃口音的小販，在居民樓胡同里穿行，吆喝著收破爛啦。居民們會提著舊報紙舊紙箱，換來幾分錢幾毛錢。二十幾年前，舊衣服還是不值得賣，拿給鄉(xiāng)下的親戚們穿。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城鄉(xiāng)的差別小了，甚至鄉(xiāng)下人開始瞧不起城里人了。
人人開始用手機看新聞，沒人收集舊報紙了，這些收破爛的，也就消聲滅跡了。
所以那天韓文敏在樓角拐彎處看見這個廢品收購攤兒，感覺異常的親切，問了攤兒主，原來只是個打工的，約好老板哪天有空到家里來一下。
回到家，韓文敏感觸頗深，沒想到，連收廢品的都雇得起工人了，時代真是不一樣了。
韓醫(yī)生在外孫秦凱的一再催促下，終于決定移民美國。
秦凱，韓醫(yī)生唯一的親人，韓醫(yī)生從小撫養(yǎng)長大的外孫，更像個兒子，韓醫(yī)生愿意守護著這個外孫兒。
可是在美國的那段時間，韓文敏過得并不很舒心，到底不是自己的國，不是自己的家，語言不通，飲食不合，她借口照看房子，回到BJ，也想要在自己能走能動的幾年，多看看這世界。
然后，韓文敏計劃著，然后就找個養(yǎng)老院。
只不過，韓醫(yī)生心底里永遠思念著外孫兒，雖然每天可以視頻見見面聊聊天，可伸手摸到的是硬冷的屏幕。
她不想給外孫添麻煩，不想成為他的累贅，韓文敏在去美國中國哪里的養(yǎng)老院之間猶豫不決。
而秦凱，看著視頻里的姥姥一天天的老去，不知道是因為旅游辛苦，還是因為老人自己一人生活的質(zhì)量下降，心里著急，一心想著要照顧姥姥，一催再催，終于決定不再等了，告訴姥姥，蔚倩這次回國，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把姥姥帶回來。
韓文敏答應(yīng)了外孫，馬上收拾家里不多的物品。能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就像今天，賣給廢品收購站。再剩下的，只有扔掉了。
韓醫(yī)生原來還打算把房子也賣掉，這套房子的市價這幾年成倍的增長，她決定給外孫留著，內(nèi)心深處，依然抱著或許某一天還回來的一點點想法。
這樣一來，韓文敏告訴秦凱，她就不用操心怎么處理家具這種大件物品，房屋帶家具出租。
秦凱也不愿意姥姥太勞累，答應(yīng)了，以后他不那么忙的時候，再回來處理。
不忙的時候，秦凱是指一年的學術(shù)休假，英文叫sabbatical，美國的大學教授每服務(wù)七年后，有一年可以帶薪休假，學校鼓勵教授們在這一年里，走出校門，到其他學校，到工業(yè)企業(yè)，到其他國家，休息的同時，通過和外界的交流，開闊視野，提高水平。
秦凱還有不到兩年就可以申請休假，到時候，他計劃著，不僅僅是回BJ處理姥姥的房產(chǎn)，他要和蔚倩四處旅游，看看美景，吃吃美食。
當然，在自己享受之前，要把姥姥先安頓好，認識蔚倩之前，姥姥是秦凱唯一的親人，姥姥養(yǎng)育他長大成人，送他出國，現(xiàn)在是他來孝敬姥姥的時候了。
半夜十二點，BJ的下午三點，是他和蔚倩約好視頻的時間，老婆按照約定來了，秦凱的手機上出現(xiàn)的卻是姥姥的面孔，蔚倩的聲音，“我們在姥姥家呢，東西都收拾好了，你看看?！?p> “姥姥，辛苦了?！?p> 韓文敏摟住外孫媳婦，“沒有啦，小倩一來，齊哧夸叉，三下五除二，兩天就收拾得干干凈凈，要我一個人，兩個月也干不完。”
秦凱咧嘴笑了起來，還有什么比婆媳和睦更舒心的事兒呢，“好啊好啊。”
視頻里是空空蕩蕩的三室一廳的小公寓房，“我都認不出來了?！?p> 姥姥在BJ的這套房子坐落在一片老舊的住宅區(qū)，四層樓房的一層，好處是有個小院子，姥姥沒事兒喜歡弄些花草，壞處是嘈雜，最近街道對面開始拆遷，建高層樓房，又臟又吵，還遮擋了陽光。
就是在這間小公寓里，秦凱度過了他最快樂的時光，他四年的大學時光?，F(xiàn)在看著空空的只剩下幾件家具，秦凱還有些傷感，好在姥姥是下定決心搬來美國，他又高興起來。
蔚倩把鏡頭轉(zhuǎn)向自己，“旅館我也訂好了，”她壓低聲音，用英文說，“是個五星酒店，每晚兩百一十五美元，有點貴，你不介意吧？”
秦凱趕快說，“應(yīng)該的，姥姥住著舒服就是應(yīng)該的?！?p> 蔚倩也笑了，“那我跟著蹭兩天，住住五星酒店?！?p> 秦凱哈哈笑了起來，“原來在這兒等著呢，當然啦，只要爺爺奶奶不來罵我，你住哪兒都行。”
蔚倩只是開開玩笑，她在BJ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白天幫姥姥收拾房間，晚上回爺爺奶奶家，兩個老人絕對不會允許她再住在外面，蔚倩也想盡量多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時間，誰知道下一次她回來探親是哪年哪月。
蔚倩的一句話提醒了秦凱，他順手打開電腦，準備改機票，“老婆，我給姥姥買了機票，和你一個航班，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們倆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放心，我們到機場再提出要求吧，航空公司一定會照顧老人。如果實在不行，我們上飛機再換，現(xiàn)在有很多好心人?！?p> 善良的蔚倩總是認為所有人都像她一樣良善，秦凱看著妻子美麗的面孔，“好，我有結(jié)果通知你?，F(xiàn)在，你和姥姥替我吃點北京美食去吧。”
“嗯，你想吃什么？”
“比如烤鴨?！?p> 蔚倩咯咯笑了，“姥姥，你聽見小凱說什么了嗎？”
韓文敏探過頭來，“小凱，我和小倩晚上去全聚德，爺爺奶奶一起?！?p> 那一刻，秦凱真的后悔沒有和蔚倩一起回BJ，哪怕一個周末也行啊，“唉，你們就饞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