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建在瓦市之中,揚州瓦市巨大,一個瓦市之中,能夠容納十余座勾欄。所謂勾欄,其實與當今露天表演相差無幾,表演者露天搭棚,而后在棚子四周圍出一圈勾欄,故此名為勾欄。表演者便在勾欄中表演。表演形式大多為戲曲。大陳戲曲文化還是十分繁榮的。
在趙犇的帶領下,蘇塵三人來到了一處極大的勾欄。這勾欄搭建在瓦市正當中,周圍聚滿了人,臺上正在表演《董西廂》。蘇塵對于《董西廂》一無所知,他壓根就沒聽過《董西廂》這個詞。前朝詩人元稹曾經(jīng)創(chuàng)作過一部《鶯鶯傳》,而本朝一名姓董的書生,根據(jù)《鶯鶯傳》改變出戲曲《西廂》,為了和別人的創(chuàng)作區(qū)別,故在“西廂”二字前加一“董”字。這是至今為止最廣為流傳的《西廂》版本。
至于《西廂記》的出現(xiàn),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蘇塵來到勾欄前面的時候,這出戲已經(jīng)演到了最后一幕。臺上的演員你我依偎,凄凄慘慘,伴隨著音樂,煞是感人。蘇塵離的老遠便看到沈愴然和陳清芷站在一起,陳清芷淚眼婆娑,而沈愴然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陳清芷的腰間,也不知陳清芷有沒有發(fā)現(xiàn)。
戲罷歌舞絕,勾欄周圍的人開始退散。陳清芷似乎被那戲曲感動,沈愴然伸出手,將陳清芷摟在了懷里。
“咳咳,我說,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沈公子?”蘇塵走過來,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兩個人的曖昧氣氛。
看到蘇塵,陳清芷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從沈愴然的身邊退開,臉上紅暈嫣然。沈愴然神態(tài)自若,對蘇塵說道:“蘇兄可是談完事情了?”
“沒,不是談事,彭兄是我的朋友,他留下我就是想把那床喬木送給我?!碧K塵道。
陳清芷聞言,驚喜道:“登徒子,你把那床琴買來了?”
“喏,有了新琴,沈公子的創(chuàng)作一定事半功倍吧?”蘇塵側了側身,露出身后李武背上背著的喬木琴。
“多謝蘇兄了?!鄙驉砣晃⑽⒁恍?,“有了蘇兄的幫助,這首新曲子,定是留史之作?!?p> “那倒是極好的?!碧K塵無所謂沈愴然的恭維。他還真是挺佩服沈愴然的,在卓雅樂齋被駁了面子,那時候他無地自容,轉身就走,沒想到轉了一圈,就能收拾好心情,重新恢復成翩翩公子模樣,陪著陳清芷看了一出戲。這份心理承受能力,倒深得腹黑學之精髓。
“沒什么事的話,咱們就回去吧,恐怕老師會責怪的?!碧K塵提醒了一句。
“是啊,爹爹應該快要回家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标惽遘埔驳馈?p> “那就走吧,回去之后,我要用心鉆研新曲子了?!鄙驉砣坏馈?p> 蘇塵擺擺手,五個人便從瓦市中退了出來,直奔陳府。此時已然下午,頭頂?shù)奶栃逼蛭鞣?,已沒有晌午那般毒辣。揚州的街上仍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陳清芷仍舊看什么都新鮮,走在最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很是開心。沈愴然本想跟上去,卻被蘇塵攔了下來。
“蘇兄有什么話想說嗎?”沈愴然奇怪的問。
蘇塵笑道:“沒什么話,不過想提醒你一句,女人是一根筋的動物,如果她們傾心于一個人,那便幾乎能夠將整個人都獻給那個人。男人卻不然,男人的心可以分成很多瓣,我不太希望沈兄將你的心,分一瓣給清芷。”
沈愴然道:“蘇兄這話,在下實在有些聽不懂?!?p> 蘇塵冷笑道:“揚州第一才子,你是聰明人,沈公子。有些話不需要說透,你也懂得。有些人不可以玩弄,想必你也該懂得。你若真喜歡清芷,那我希望,你能將你整個心交給她,否則,就把你那一瓣分文不值的心,送給別人吧?!?p> 沈愴然初時還不在意,然而蘇塵越往后說,威脅意味越重,沈愴然竟從蘇塵的話中,聽出了一種自己曾從老師史中堂身上感受到的壓迫感。那是一種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威壓,本應該是久居高位者養(yǎng)成的氣勢。然而沈愴然從蘇塵身上,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氣勢。
蘇塵不過一個及冠書生,從哪里弄來的這種氣勢?
沈愴然一時間沒有答話。
蘇塵還要再問,忽然瞥到陳清芷朝著幾個小乞兒走去,并且伸手要將一個乞兒抱起。
“清芷!”蘇塵叫了一聲,立刻跟了過去,“你在干什么?”
陳清芷看看緊張兮兮的蘇塵,道:“他們好可憐啊?!?p> “……這種乞兒很多的,你管不過來?!碧K塵道。其時大陳雖然經(jīng)濟十分繁榮,然而在這樣的社會之中,向來是窮者愈窮,富者愈富。地主剝削平民,搶奪土地,致使平民失去土地,流離失所,這樣的事是無法斷絕的。臨安是大陳經(jīng)濟最繁榮的地方,尚有不少乞兒在城中流竄,更別說在揚州了。揚州街頭,每能見到許多乞兒。這些乞兒有大有小,小的也許只有七八歲,大的也有三十多歲。蘇塵并非沒有同情心,而是知道,假如你給了其中一個乞兒錢財,那么緊跟著便有一群人會圍上來,這群人還沒打發(fā)完,得了賞錢的乞兒便爭相通告,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乞兒便能將施舍者圍個里三層外三層。施舍者若不將全身銀財散盡,休想從人群中脫身。
故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看不見。況且,這些乞兒真不會餓死,城內(nèi)總有樂善好施者義務放粥,官府也會對其進行救濟。
蘇塵害怕陳清芷被乞兒圍住驚到她,便想將陳清芷拉開。
不料陳清芷固執(zhí)的推開蘇塵,道:“他們很可憐的,救救他們吧?!?p> 蘇塵看了一眼那幾個乞兒。那幾個乞兒大概只有十歲,一個個臟兮兮的,渾身上下全是污泥。便是蘇塵這樣并無潔癖的人,看到也甚是顧忌。然而陳清芷推開蘇塵后,便將那幾個乞兒挨個抱了抱,又從懷中拿出一些碎銀子,分給他們。
“你們要省著點兒花啊,姐姐很少出來的,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到你們。”陳清芷笑著對乞兒說道。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幾個乞兒千恩萬謝。陳清芷還想再說,蘇塵看到遠處已經(jīng)有乞兒跑向這里。他給李武趙犇使了個眼色,李武趙犇會意,大喊一聲:“那不是陳老爺嗎?”
陳清芷一聽“陳老爺”三個字,嚇得花容失色,蘇塵趁機拽住陳清芷,離開了原地。遠處的乞兒見“冤大頭”走掉,只能怏怏的退回原處。
“是我爹爹回來了嗎?爹爹看到我了?”陳清芷跑出好遠,仍然驚恐萬分。
蘇塵不禁笑道:“不是老師,是另一個陳老爺?!?p> “?。堪?!嚇死我了,要是被爹爹發(fā)現(xiàn),我一定要被罵死了?!标惽遘仆铝送律囝^,做了個怪怪的表情,甚是可愛。
蘇塵見陳清芷這般可愛模樣,竟忽然有些心動。這心動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晃了一下神,便恢復過來。蘇塵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經(jīng)問過一個女孩子一個問題,于是他道:“清芷啊,這世上人心險惡,我跟你說,其實那些乞丐啊,都是假裝的。這大街上,十個乞丐能有八個是裝出來的,就為了騙你這種人的錢。”
陳清芷聽了蘇塵的話,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笑道:“那不是還有兩個嗎?我遇到的,應該都不是假的?!?p> 聲音入耳,蘇塵忽然愣住了。
“奇怪?沈公子呢?”陳清芷才想起還有一個沈公子。
聽到陳清芷的呼喊,沈公子郁悶的從后面沖了過來。剛剛他也想像蘇塵一樣沖到陳清芷身邊,但是李武趙犇非常默契的架住了他,沈公子這么長時間,便只能在后面看著蘇塵和陳清芷說話,豈能不郁悶?直到陳清芷呼喊,李武趙犇這才將他放了過來。
沈公子上來,蘇塵卻放緩了腳步。他看著陳清芷,那雙手上漆黑一片,身上也或多或少沾上了污漬,但陳清芷的笑容仍舊燦爛,似乎全世界的陽光都灑在了她的笑容之上一般。
“公子,怎么了?”李武見蘇塵有些晃神,問道。
“沒什么?!碧K塵聽到李武的關切,隨口答道。
方才蘇塵所說的十個乞丐八個是裝出來的,在大陳當然不可能出現(xiàn),倒是現(xiàn)代社會里,十個乞丐能有十一個是假裝的。蘇塵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很久以前,他曾經(jīng)對一個女孩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時候蘇塵剛上大一,開學的時候,蘇塵的直系學姐接待了蘇塵。當時那個學姐給了一個乞丐很多錢。蘇塵便說了以上那句話。而學姐的回答是:“那不是還有兩個嗎?我相信我遇到的都是真的?!?p> 此話與陳清芷所說的話如出一轍。
那個學姐,乃是蘇塵上輩子最喜歡的人。
不過可惜相逢恨晚,學姐當時已有男朋友,蘇塵便就此和她錯過。
直到很久以后,蘇塵見過許許多多美麗的妖艷的清純的嫵媚的女人,那些女人也許都比學姐長得漂亮,但蘇塵卻始終覺得,自己喜歡學姐,甚過喜歡其他人。這也許是因為得不到而產(chǎn)生的執(zhí)念,也許只是因為,學姐有著其他人所沒有的善良和純潔。一如陳清芷身上所有的純潔。
一路有些恍惚,蘇塵等人回到了陳府。剛走進陳府大門,就看到張文勇匆匆忙忙的從里面跑出來。
雙方在門口相遇,互相都愣了一下。陳清芷害怕極了,她偷跑出去玩的事情,還是被舅舅發(fā)現(xiàn)了。
“你們這是……清芷你這是?”張文勇看了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瞪了陳清芷一眼,道,“我現(xiàn)在有急事,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蘇塵見張文勇很是急切,便問道:“文勇,怎么了?”
“子清,唉!咱們作坊,死人了。”張文勇嘆氣道。
(按:戲罷歌舞絕一句,乃為《金縷曲》。至于為什么單獨拎出來,因為是我自己寫給某人的……
戲罷歌舞絕。吹燈盞,鷓鴣聲短,小樹搖曳。雄心壯志盡摧毀,冷落清秋一夜。忽憶江山多嫵媚,縱馬關山界。誰料塞外琵琶緊。悠悠閑客,撥動心階。
想來西林靜如噎,憔悴寫、把酒推杯,愁緒難戒。且將心事說與你,又恐擾夢耽歇。烏兔穿,怎忘詼諧。自古多情在長夜,風似流年人似月。緣來明滅,緣起明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