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自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您與王爺成婚時，她并不在盛京。去年臘月，鎮(zhèn)國公舊疾復(fù)發(fā)時，她才從彬州姨母家趕回盡孝?！?p> 沈黎硯聽此，忽而回想起邱姑姑曾與她說過的有關(guān)鎮(zhèn)國公與姬冥修的一些陳年往事。
十七年前，當時還是鎮(zhèn)北將軍的霍蕭在那次宮變中，拼死將年僅八歲的姬冥修帶離了皇宮，也是在那場政變中，她的父親秦伏淵，為了保護先皇和元貴妃而身殞太和殿。
此后經(jīng)年，霍蕭于姬冥修而言，一直都是亦師亦父般的存在。
他不僅教他練習(xí)功法，還帶他上陣殺敵排兵布陣，更是在先皇崩逝后，成為他茁壯成長的堅強后盾。
霍蕭于他，恩重如山。
不過，霍妤凝認識她，倒是讓她意外。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聽說鎮(zhèn)國公近來身體不是太好？”
“是的王妃，早前王爺去探望過，都是往年的沉疴舊疾?！?p> 沈黎硯思慮一番，當日回去便讓邱姑姑準備了兩株百年人參和一些名貴藥材，翌日上午便去了鎮(zhèn)國公府探望了那位功勛卓著的老將軍。
她去的時候，宮中的太醫(yī)剛為鎮(zhèn)國公診完脈，見其搖頭輕嘆的樣子，沈黎硯便知，他的病情比她想象中更為嚴重。
老將軍見到是她去探望，正要費力起身相迎，卻被沈黎硯制止。
即便此時姬冥修站在這里，都無需承受這一虛禮，更何況是空頂著攝政王妃頭銜的她，說是受寵若驚都不為過。
他面容蒼白而憔悴，氣息微喘地說著感謝的真誠之語，歷經(jīng)滄桑的容顏雖略顯疲憊，卻隱約可見年輕時的英俊與堅韌。
“王妃能來看老臣，老臣實在受之有愧?！?p> “阿雍不在盛京，我自是要代他來看看您的。您對他恩重如山，說感謝的話就太見外了。”
老將軍睿智的眸中閃過欣慰的神色，“阿雍少時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能娶到你，是上天對他的恩賜?！?p> 沈黎硯溫和笑笑：“您言重了?！?p> 他輕嘆一聲：“也不知阿雍在武威那邊如何了，北燕此次來者不善，老臣就是有些擔心他...”
她溫言安慰：“您不必太過憂心，阿雍是您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豈會那般沒用？”
霍蕭被她的話逗笑，“是啊，他是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孩子，老臣豈能對他沒有信心?！?p> “邊境戰(zhàn)事自有圣上和朝臣應(yīng)對，您啊，就安安心心地養(yǎng)病，等著他們凱旋歸來就好?！?p> 霍蕭輕輕點頭：“圣上雖然年輕，卻睿智開明，知人善用，龍淵有他這樣的明君，是社稷之福，老臣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榻前竭力隱忍的霍妤凝，終是微紅了眼眶：“祖父，您一定會長命百歲，千萬莫說喪氣的話?！?p> 霍蕭釋然笑笑：“人都有一死，到了我這把年紀，早已將生死看淡?！?p> 他看著自小疼愛養(yǎng)大的唯一孫女，眸中終是流露出一抹淡淡的隱憂。
他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轉(zhuǎn)眸對沈黎硯道：“王妃娘娘，老臣厚顏，今日有一事相求?！?p> 沈黎硯眸中微詫，卻扶著他枯瘦的手，輕聲道：“您但說無妨?！?p> 霍蕭收回手，用錦帕捂唇重咳起來。
沈黎硯看到他錦帕上的血色，眸中神色驟變。
她微斂心神，沒讓自己的驚詫讓面前的這位鐵血將軍看到。
他雖不懼死，卻不愿在他人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悲憫。
霍蕭終于平復(fù)了呼吸，用自己的余力說著最后的請求：“本來，老臣是想請求阿雍的，但老臣自知時日無多，就將這件事暫時托付給王妃娘娘了。”
沈黎硯此時不知該說什么，面對風(fēng)燭殘年的老將軍，她又豈能輕易說出拒絕的話。
霍蕭看著面前清雅慧倫的女子，終是說出了自己的遺愿：“若老臣有一日駕鶴西去，還望王妃娘娘能對阿凝多加照佛。”
說著，他就要起身叩謝沈黎硯，卻被她趕忙制止：“您這是折煞晚輩了，您是阿雍敬重之人，晚輩受不得您如此大禮。”
“王妃娘娘，阿凝她自小便沒了父親母親，是老臣一手將她拉扯長大，老臣擔心自己一走，她一個人很難撐得起鎮(zhèn)國公府?！?p> 邱姑姑說過，霍妤凝還未出生時，她的父親，也就是當時的國公府唯一的獨子便戰(zhàn)死沙場。
她的母親聽聞夫君的噩耗，傷心過度早產(chǎn)，在生下霍妤凝之后不久，便因氣血虧損過度而撒手人寰。
鎮(zhèn)國公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自那以后，一向硬朗的身體便大不如前，卻還是堅持將唯一的孫女養(yǎng)大成人。
現(xiàn)如今十八歲的孫女還沒有個靠得住的歸宿，病入膏肓的他，自是要為她找好后路，而這個后路，他選擇了自己最為信任之人。
沈黎硯隱隱猜到了老將軍的用意，他想將霍妤凝托付給姬冥修，或者說他想讓她成為秦王府的側(cè)妃，這樣一來，她既有了秦王府做依仗，又能覓得人品貴重的良人，可謂雙全之至。
老將軍見她今日能來看望她，自是覺得她通情達理識大體，定不會斷然拒絕。
再者，可能在他的認知之中，普通男子都可以一妻多妾，更何況是身份尊貴的姬冥修，所以他將這件事當成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自然之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先不說作為現(xiàn)代人的她不能接受，即便現(xiàn)在身為古代女子，她也斷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那些所謂的大度能容識大體，也只是三從四德的男權(quán)思想對女性長期馴化的結(jié)果而已。
剛剛他沒有明說，也自是知道自己的不情之請有些為難了她，但為了自己的孫女能有一個安定的未來，他也只能選擇如此。
沈黎硯能夠理解他對霍妤凝的為之計深遠，但她又不能當著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說出狠心絕情的話。
心中酸澀糾結(jié)的她，只能強忍著滯悶，對他溫聲安慰道：“等阿雍回來，我會同他說霍小姐的事情，您不必憂心。”
霍蕭聽到她這樣說，一顆心自是放下了大半，他捂著胸口，召喚著愣在一旁的霍妤凝，急聲道：“阿凝，還不快過來謝謝王妃娘娘?！?p> 霍妤凝反應(yīng)過來后，自是幾步過來，雙膝跪地叩謝道：“妤凝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p> 沈黎硯趕忙將她扶起，“霍小姐不必行此大禮?！?p> 從屋內(nèi)出來后，她特意問詢了今日行診的太醫(yī)，大致之意是老將軍早年戰(zhàn)場損耗太多，再加上這些年心氣郁結(jié)，從而造成了如今的氣血衰敗。
太醫(yī)惋惜輕嘆：“也就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了。”
一旁的霍妤凝聽了之后，悲傷得不能自抑，她怕屋內(nèi)的祖父聽到，竟是捂唇疾步跑出了屋門。
自鎮(zhèn)國公府出來之后，沈黎硯心情異常沉重。
她沒有乘坐馬車，就那樣慢慢地走在盛京熱鬧的街頭。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然而當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即將消失在你面前的時候，還是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淡然以對。
母后去世的那年，她記得自己哭得天昏地暗，她責(zé)怨三叔公為什么救不了自己的母后，甚至咒罵老天為什么要帶走她，可是不管她如何傷心欲絕，老天卻只是冷眼旁觀，從不給她一個半個的解釋。
也是從那時起，她才漸漸懂得，人生在世，很多事并不會以你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這是萬事萬物運行的一種規(guī)則，亦或是無奈。
就像她剛剛安慰霍妤凝那樣，老將軍幾十年來為國征戰(zhàn)，他可能只是累了，想要好好地休息一番了。
他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而現(xiàn)在，她除了接受老將軍的生命即將逝去這樣的事實，是否還要再接受姬冥修今后迎娶霍妤凝這樣的事情？
罷了...
她既然答應(yīng)了老將軍，就不會食言，如果到時姬冥修同意，那么...
她仰頭看了眼空中熾熱的陽光，不由抬手看著它們從自己的指間穿梭而過。
如此耀目的陽光，卻不能只澤被于她一人，她想，這大抵就是身為他與她的無奈。
她苦笑一聲，垂眸摸向了自己隆起的小腹，竟是笑著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母妃不會獨留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