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硯城內(nèi),戚沐九醉意朦朧地出了東籬酒樓。
西鳳酒的后勁什么時候這么大了,該不會被龍淵人改良過了吧?
真是可惡,她今日喝得根本就不夠盡興。
腳步虛浮地走在大街上,看到賣糖人兒的,她竟同那些小孩們一起,老老實實坐在板凳上,排隊等著吃糖人。
小孩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賣糖人的老伯也不由多看了幾眼過來。
見她雙手托腮一副乖巧的模樣,老伯臉上不由一笑。不就是個大孩子么,小孩子、大孩子都一樣,于是他笑著將一個老虎糖人遞給她。
戚沐九摸出銅板遞了過去,傻笑著接過,甜味入口,她如饜足的小貓,瞇起了漂亮的眼眸。
真好吃,呵呵...跟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的心情莫名變得舒暢起來。走走停停間,看到炸魚丸子和油豆腐的攤位,正要走過去懷念下記憶中的味道,卻突然被人從后拉去了墻角。
“你是何人?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偷襲本公子?!彼伦植磺宓剜僚?。
眼前之人俊朗清貴,卻讓她十分不喜。
“阿硯,是我?!?p> “你認識我?”
拓跋聿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樣子,不由無奈一笑,“這里說話不便,我們換個地方?!?p> 說罷,戚沐九便被半扶半抱著上了候在不遠處的馬車。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帶我去哪里?”鼻端聞到了久違的氣息,她下意識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阿硯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蓖匕享脖е⑽暝纳碜?,低聲輕哄著。
雖然她易了容,可他一眼便認出了她。
從寧川去了姑墨城之后,他并沒有遵照父皇的旨意立即回天樞城。
因為他知道,一旦回去,就無法再輕易出來尋她。為此,他以姑墨城防御工事出現(xiàn)漏洞需要修繕為由,拖延了回去的時間。
若不是知道她一定會來歸硯城而提前做了部署,他也不會在第一時間就得知她昨晚回來的消息。
現(xiàn)在她就在他身邊,雖然是一張陌生的臉,可他無比確定她就是他的阿硯,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一切了。
她看似開朗幽默,實則更多時候都喜歡一個人靜靜待著。每次找不到她,去酒樓視線開闊的某個角落總能夠輕易尋得。
她有時候也很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小孩子們經(jīng)常聚集的地方,她尤其愛去。
現(xiàn)在這個喝醉了酒便會孩子氣的她,就在他的懷中。
她好像醉得不輕,星眸微闔,似要睡著了一般,卻讓他看著心生歡喜。
以前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時候,并沒有特別注意過這些細枝末節(jié),但自從在半月潭發(fā)現(xiàn)她是女兒身的那刻起,她那些勇敢的、風趣的、倔強的、可愛的樣子便如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以為自己喜歡男人,并一度為此糾結(jié)痛苦。想到自己曾經(jīng)的那些荒唐想法,現(xiàn)在想來,仍覺得有些無奈想笑。
阿硯,你騙得我好苦。
當初我若是敏感一些,細心一些,你早就是我的太子妃,又怎會走到如今這種恨我入骨的境地。
戚沐九腦中已恢復(fù)了幾絲清明。
她沒想到拓跋聿竟然沒有回天樞城,而是轉(zhuǎn)頭來了歸硯城。
這種守株待兔的截人方式讓她很不舒服,她知道自己暫時還動不了他,卻也不想與他共處一個空間。
正要掙扎著下車,卻被他隨手點了穴道。
身上動彈不得,她轉(zhuǎn)眸瞪向兀自淺笑的他。
“你到底想怎樣?”
“阿硯,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跟一個大街上隨便擄來的陌生人說話么?”
“你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是阿硯?”他說著,將自己手臂的衣袖撩起,紅腫的傷口赫然在目。
戚沐九眼神微動,側(cè)過了身,不去看他逼人的視線。
“阿硯,你那日刺傷我時,我只感覺到心在抽疼??晌仪樵改愦淘谖业男纳?,那樣你說不定就會原諒我了?!?p> “我承認自己是沈黎硯又如何?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她緩緩轉(zhuǎn)身,就那樣無波無瀾地看向他。
“阿硯?!彼幸魂囆老玻K于愿意承認自己是阿硯了,可是她眸中那種徹骨的冷漠卻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阿硯,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他眸中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
“將北燕侵占的西涼城池如數(shù)歸還,你能做到?”
“我...”
“不能,對吧?”她語聲譏誚道。
“阿硯,你知道這不可能。即便北燕愿意,那龍淵呢?姬冥修會將霸占的十五座城池拱手歸還西涼?”
“做不到,就不要找一些顧而言他的理由來敷衍。”
“阿硯,你心里清楚我并非在敷衍你。”
“是啊,國家利益、雄心壯志在你們眼中永遠都重于一切。所以,我,甚至整個西涼成為了你運籌帷幄的犧牲品?!?p> “阿硯,西涼若強大如龍淵,又豈會被北燕輕易攻破?這個世界本就強者生存,西涼的國力早已不及從前。物先腐而后蟲生,西涼的內(nèi)里早已腐朽不堪,被他國入侵只是遲早的事?!?p> “將侵占他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清新脫俗的,也只有你穆連城了,哦不,北燕太子拓跋聿。”
“阿硯...”
“你剛才的意思就是,一個人被打得很慘,非但不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為自己討回公道,反而還得毫無怨言笑臉相迎地說打得好打得妙,是么?”
“阿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過要補償...”
“西涼內(nèi)部是出了問題,貪官橫行、管理混亂、稅收繁重、體制僵化、士族壟斷,軍費開支連年銳減,朝中官員欺上瞞下粉飾太平,以至民意無法上達天聽。”
她頓了下,輕吐一口胸中的窒悶。
“我也曾研習(xí)過前任女皇的新政改革,然西涼積弊已久,改革措施更是層層受阻,即便取得了一些成效,也無異于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p> 拓跋聿正要回應(yīng),卻被她出聲打斷。
“我說這些并非為你們北燕侵占西涼提供正當理由,而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我承認北燕強于西涼,但你想打敗一個病懨懨的人,也要正大光明地與其公平對決,而不是用你那套恃強凌弱的理論和欺瞞卑下的手段去達成自己的目的?!?p> “就因為我欺騙了你,所以要一直被你釘在不可原諒的十字架上,對嗎?那龍淵的姬冥修呢?你以為他趁機占領(lǐng)西涼十五座城池就是正人君子取之有道了?就因為我的手段沒有他來得光明正大,就要一直被你不齒,被你憎恨嗎?”
“阿硯,你只是還不愿承認西涼被滅的事實,或者說不愿承認西涼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不堪一擊而已。我是騙了你,辜負了你對我的一片信任,可我從未想過要負了你,更從未想過不善待你們西涼的子民?!?p> “如果你善待過他們,寧川的百姓又何至于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寧川軍又何至于被迫起事?”
“阿硯,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你想要復(fù)國的理由都推到北燕的身上。我承認,自己沒有將寧川管理好。可既然這樣,那你為何不去莒城,莎城和姑墨等地看看,看看是不是與寧川一樣?再者,兩國或者兩個民族的磨合,并不是三年五載的一蹴而就,它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p> “阿硯,給我一些時間,十年,不,五年,五年之內(nèi),我定會讓你看到西涼人的歸順之心?!彼麜ㄟ^自己的努力,讓他們心甘情愿地歸順于北燕。
“既如此,我的原諒于你而言,又有何意義?”他不需要向她承諾,畢竟她對他已無任何利用價值。
“阿硯,難道你現(xiàn)在還不懂我對你的心意?”
戚沐九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