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程致遠早就想到了，只是考慮到封閉后的氧氣量，倘若溫姝一人在里面，應該足以支持五個小時。但若多一個人進去，便縮短了一半時間。他想防空洞入口如此隱蔽，四五個小時內(nèi)未必會有人找到這里，再縮短時間，生還的幾率就更小。如果大概率能救活溫姝，程致遠愿意做出犧牲。何況秦孌必死無疑，程致遠無法承受失去秦孌的痛苦，這才沒提。
溫姝見他不答，急問：“你怎么不說話？”
程致遠道：“姝兒，我肺活量很大，很快會吸光氧氣的。”
溫姝垂下目光，道：“我明白了?！?p> 程致遠道：“姝兒，你活下來我會很欣慰的?！?p> 溫姝道：“好吧，等到最后一刻，我會聽你的話?！?p> 程致遠道：“那真是太好了?！?p> 溫姝道：“還有五分鐘，你不想再嘗試一下嗎？”
程致遠嘿嘿一笑，道：“在這里嗎？怪害臊的?！?p> 溫姝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讓你嘗試一下逃出去的方法?！?p> 程致遠道：“我是故意這樣說的。”
溫姝臉上一紅，隨即想到程致遠即將被毒死，一顆心沉了下去，再也無心說笑。
程致遠牽起她手，走到控制臺前，說道：“那次鬼屋探險，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電氣方面一無所知，后來到了德國，陪養(yǎng)母看病的時候，我自學過這方面的知識?！敝钢_上的鐵匣子，道：“控制器就在這里面，可惜我打不開?！?p> 溫姝問道：“如果能打開呢？”
程致遠道：“那就可以切斷電源，阻止毒氣噴發(fā)了?！?p> 溫姝道：“你快想想辦法呀?！?p> 程致遠笑道：“設置機關的人很精明，他怕有人精通電氣，所以預先用鐵皮將所有線路封閉，還將能夠破壞鐵皮的東西帶走，徒手是根本無法破壞這些鐵皮的?！?p> 溫姝問道：“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嗎？”
程致遠聳了聳肩，笑道：“這次真的無能為力了?！?p> 溫姝看了眼時間，倒計時只剩下四分鐘了。她無比震驚，為何這一分鐘過得如此之快。
忽聽程致遠說道：“其實辦法也是有的，只是條件不允許?！?p> 溫姝始終不肯放棄，問道：“什么辦法？”
程致遠道：“如果有一根電線就好了，或者什么金屬導體都行。我想只要短路控制器，機關應該會當場失效。”
溫姝問道：“那你找到電線沒有？”
程致遠哈哈一笑，道：“傻瓜?！?p> 溫姝鼻中吭了兩聲，險些哭出來。
程致遠道：“不要浪費時間了，還剩下四分鐘，咱倆好好說說話吧。”
溫姝道：“好，你想聊點什么？”
程致遠問道：“那天你為什么忽然離開山莊，是因為十二欽逼你離開我嗎？”
溫姝道：“他們說如果我不離開你，就要殺了你，我也是沒辦法。我真的沒想到，我走之后你會因為找我，被人劫持。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中槍?！?p> 程致遠脫掉外衣，背對著她，道：“你看，傷口都愈合了，是不是？”
溫姝奇道：“還真是，你做了除疤手術(shù)嗎？”
程致遠笑道：“我也很奇怪，本打算之后詢問師父的，看來是不必了?！?p> 溫姝道：“或許是那日你輸入了我的血液，所以加強了復原的功能。”
程致遠問道：“你輸血給我？”
溫姝道：“那日你失血昏迷，我曾到醫(yī)院看望過你，剛好血庫沒有適配的血型，我就輸了些血給你?！?p> 程致遠大喜，問道：“這么說來，我身上正流著你的血？”
溫姝點了點頭。
程致遠道：“太奇妙了，原來咱們血型相同?！?p> 溫姝道：“是啊，我當時也很意外，不過好在適配，你又活過來了?！彪S即想到程致遠又要死了，終于忍不住流下眼淚。
程致遠抱住了她，問道：“這些天你有沒有想我？”
溫姝摟住他脖子，道：“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程致遠笑問：“有那么想？”
溫姝點了點頭，問道：“你呢？”
程致遠道：“說來慚愧，我雖然很想你，可是做不到每時每刻，不過在我昏迷的時候，還夢見過你呢。”
溫姝問道：“夢見什么了？”
程致遠道：“夢見你給我生了一堆孩子?！?p> 溫姝道：“做夢也不正經(jīng)?！?p> 程致遠道：“老三十五還因為蛋糕切小了，哭鬧起來呢，這么生活化，我怎能不信以為真?！?p> 溫姝一怔，問道：“老三十五？”
程致遠笑道：“是啊，因為夢里來不及取名字，所以就按出生順序稱呼了?！?p> 溫姝道：“生了那么多啊?！?p> 程致遠噗嗤一笑，道：“是啊。”
溫姝呸道：“又來胡說了，你的想法騙不了我?！?p> 程致遠道：“咱們不是說好的，不許窺探我的想法嘛?！?p> 溫姝道：“現(xiàn)在情況例外，我怕以后……”哽咽一下，搖了搖頭。
程致遠吐了吐舌頭，道：“本來想逗你開心的，現(xiàn)在我可沒心情說了?！?p> 溫姝道：“能認識你，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程致遠問道：“還記得補裙子那次嗎？后來魚頭不舒服，我陪他回家休息，沒能看到你上臺表演。那次的演出怎么樣，順不順利？”
溫姝道：“很順利啊，你補的很好，那條裙子現(xiàn)在還放在我家里呢。”
程致遠道：“你舍不得扔掉啊。”
溫姝道：“它好好的，我干嘛扔掉啊?！?p> 程致遠道：“都破了?！?p> 溫姝道：“破的是另外一條，這條是你送我的，是全新的，誰都沒有。”
程致遠見她孩子氣十足，不禁莞爾，道：“當時我滿心都是孌孌，可是坦白講，自從咱倆見過面，我倒是想念過你一段時間呢，而且還想再見你一面。當時我對魚頭說了，魚頭也想見你呢?！?p> 溫姝道：“真的啊?！焙鋈挥浧疬@些話程致遠曾說起過。
程致遠道：“騙人的是魚頭，不，騙人的是皮頭，是小狗?！?p> 溫姝吃吃而笑，道：“等我見到魚頭，一定告訴他，你背后說人家是小狗，看他怎樣損你?！?p> 程致遠笑道：“魚頭從小就說不過我，難道我會怕他不成?！?p> 這時倒計時還剩下兩分鐘。
溫姝恐懼看到時間，始終背對著計時器，程致遠卻清楚看到了。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暗自可惜，說道：“姝兒，我愛你?！?p> 溫姝猜到時間所剩不多了，用力緊抱住他，道：“如果有來生，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找到你。”
程致遠道：“我也是。”
溫姝道：“還有姐姐，咱們?nèi)齻€來世一定要快快樂樂的生活，從一開始就遠離塵世?！?p> 程致遠道：“讓我抱抱你吧?！闭f著將溫姝橫抱胸前，走向開著門的毒氣艙。
溫姝從沒想要獨活，只因察覺到程致遠的心思，這才假裝順從。
原來程致遠想過將溫姝堵在毒氣艙里，可是感覺這主意太不實用，畢竟自己接觸毒氣后，力氣會很快耗竭，那時無力阻擋，溫姝一下便出來了。隨后又想將溫姝打暈，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躺在艙中，毒氣釋放后，他用控制臺上的金屬罩邊緣割腕，想辦法讓鮮血流到門外。那樣只要有人來此，就算不能立刻看到，也會聞到血腥味，溫姝被解救的概率便會大大增加。
溫姝覺察到他所有的想法，不想醒來后得知意中人的死訊，因此乖乖地被他放入毒氣艙中，主動拉上了門。
程致遠安頓好溫姝，心愿已了，走到秦孌毒氣艙前，道：“孌孌，對不起，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的油彩，你也不會被金鱗盯上……”
方才他對溫姝一直強顏歡笑，這時溫姝瞧不見他，終于可以放肆流淚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玻璃上，秦孌睡相安詳，沒有任何反應。
程致遠心想：“她不知不覺中死去，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碑敿醋叩疥愋鄱練馀撉啊?p> 陳雄聽到程致遠和溫姝的對話，知道溫姝已經(jīng)躺在無噴嘴的毒氣艙中。方才他躺下后，想了很多心事，已經(jīng)做好隨時離開人世的準備，不想竟在死前看到程致遠的臉。
程致遠隔玻璃望著陳雄，道：“謝謝你守護姝兒，將安全艙讓給她?！?p> 陳雄微笑一下，道：“算是還你個人情吧。致遠，害你父親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程致遠道：“從此咱們互不相欠了。”
陳雄問道：“你肯原諒我了？”
程致遠點了點頭，笑道：“咱們一起上路?！?p> 陳雄暢快一笑，閉起雙目，嘴角邊含著笑容，心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算了，死就死吧?！?p> 計時器僅剩一分鐘。
室內(nèi)無比安靜，程致遠回到秦孌艙前，不敢驚動她，免得她醒來后能感受到毒氣折磨，心想：“我的一生雖然短暫，卻很精彩。媽媽安排養(yǎng)母撫養(yǎng)我長大，師父為了保護我，化身郝爺爺教我武功。小時候我心里有秦孌，身邊有魚頭，還有那些可愛的小伙伴。長大后我得知了父親的死因，和媽媽相認。小闌也和養(yǎng)母相認，還找到了她的伴侶俊彥。如今我和陳雄也和好了。除了不能陪姝兒拯救世界，該做的，該有的，我似乎也都做到并得到了。”
想到這里，撫摸玻璃，想象在撫摸秦孌臉蛋，只覺死了似乎也沒什么值得遺憾的。
還剩下最后一件事，程致遠走向控制臺上，撫摸著手邊的鐵匣，只等毒氣噴發(fā)，便用鐵匣邊緣鋒利處割破脈搏。
靜靜地等待著，目光掃過溫姝與秦孌的毒氣艙。時間突然過得很慢，每一秒都在他眼前跳過，顯得那樣生硬遲鈍。
他無暇追憶似水年華，現(xiàn)下最令他擔心的，便是沒人找來這里，或者有人看到門被鎖上，便不多想，致使溫姝不能及時獲救。
只剩下三十秒。
程致遠閉起雙眼，默默在心中倒數(shù)。此時他心中害怕極了，仿佛小時候走夜路，白天熟悉的景物剎那間變得陌生，而且永遠不知道終點在什么地方。
他長嘆一聲，這最后一聲嘆息，他怕溫姝聽到，沒敢發(fā)出任何響聲。然而就在這時，溫姝推開艙門，連滾帶爬鉆了出來，落地之后，沖上前一把將程致遠緊緊抱住。
程致遠見她出來，立時心驚肉跳，便要下手將她打暈。
溫姝不等他動手，先道：“你敢打我，我恨你一輩子?！?p> 程致遠聽到“恨”字，蓄力的手臂松弛下來，熱淚盈眶道：“你何必這樣呢?！?p> 溫姝也不回答，抱著他腰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