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遠離開安全通道后,悶頭走下樓梯。即將下至三樓的時候,他忽然放慢了腳步,緩緩邁下最后幾級臺階。
當年啟明小學教學樓建成,同樣是新建的樓房,程致遠走在走廊里,總有一股溫馨的感覺,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相比啟明小學白色方磚地面,白灰墻壁,醫(yī)院一般的環(huán)境,東方中學淡黃色花紋理石地面,黃褐相襯的墻紙,酒店般的裝修風格,不知美觀大氣了多少倍,可是程致遠卻從不覺得自己屬于這里。
樓梯立柱外側,從東到西這條走廊,是程致遠進出班級的必經之路,每天都要往返好幾遍。然在此時,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樣,那么快從這里走過。就在剛剛下樓的時候,他突然對校園產生了歸屬感,于是他想仔仔細細看個明白,將眼前的景物全都收錄大腦,永久封存。
他撫摸著楞楞墻紙,緩慢向前移步,恰如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緬懷昔年熟悉的物事一般。當來到昨晚秦孌等候的位置時,他停下了腳步,回想昨晚秦孌的舉止與言語,結合通道里溫姝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突然間他拔足向前奔出,一溜煙跑向教室。他想保留此時的感覺,所以不得不離開此地。奔跑之際,他感覺前方便是未來,而過去的種種誤解,已背向他越來越遠。
他扶著門框,喘了口氣,這時他內心很有一股沖動,想要馬上見到魚頭,然后拉著魚頭去一家戶外酒家,與他促膝把酒,今夜一醉方休。
走進教室,教室里只有五分之一的同學,余人尚未回來。程致遠向墻上看了一眼,距離上晚自習還有半個鐘頭。他開始犯愁如何挨過這半小時,隨即發(fā)現柳盈盈不在座位。
他回到座位坐下,心想:“孌孌,我就知道你不會變心,你一定會等我。只怪我自己太呆太傻,居然對你生出這樣愚蠢的誤會。魚頭是我的好哥們,他怎會追求你呢,當真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我再見到魚頭,非得好好賠罪才是,魚頭看中了什么,只要不是你,我全都白送給他。”
忽然很想見秦孌一面,望望墻上,時間才過去一分鐘。
從物是人非,到人心依舊,想法上的變化,讓程致遠經歷了虛驚一場。倘若這時柳盈盈在身旁,程致遠必定口若懸河,大講一番人生感悟,當然他只想將快樂傳遞給柳盈盈,偏偏柳盈盈這時不在,只能憋在心里,靜候抒發(fā)。
十分鐘后,程致遠開始感到坐立難安,心情非但沒有平復,反而更激動了。他可不想等到明天再去向秦孌解釋說明,當即決定寫封信給她,課間說不完的話,可以付諸于筆尖。
他撕下一頁信紙,卷起袖子,用手腕將紙頁鋪平,擦除頁面上的碎屑與浮塵,然后找出鋼筆,先在草紙上試寫幾筆,等到墨水均勻了,才在信紙上端寫下“展信佳”三個字。
他本有一肚子話想說,寫完三個字后,忽然不知該如何下筆了,腦中亂成一團。
距離上課還剩五分鐘,柳盈盈回到教室。走回座位的時候,她見程致遠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斷擦拭,手邊還停放著好幾團揉皺的紙,奇道:“你咋了?”
程致遠堪堪寫完一頁,笑道:“你總算回來啦!”
柳盈盈遲疑著坐下,問道:“你想我想哭啦?不會吧?!?p> 程致遠抹了把鼻涕,笑道:“什么呀,我寫歌詞呢,被自己感動到了?!闭f著將信紙遞給柳盈盈。
柳盈盈接過,看道:“
寧愿錯過動聽的歌,
不愿錯過傾聽你述說,
也曾對別人心動過,
放不下對你的執(zhí)著。
當盲目變成習慣,
你快樂我就快樂,
不知不覺被軟化的我,
甘心捧著脆弱,
一個人生活。
有過獨處的一晚,
兩顆流星劃破夜空,
當溫暖滑過臉龐,
思念的感覺也有點痛。
我不想掙脫,
錯過幸福的折磨,
任由淚水滴落,
滋潤寂靜的荒漠。
多年以后,
我長成你曾盼望的模樣,
真希望你也仍懷揣夢想,
憧憬有我的遠方。
你是我最終的夢想,
哪怕重逢時有些不一樣,
只要懷著相同的希望,
終有一日到達遠方?!?p> 柳盈盈看完,心想:“這什么玩意?”問道:“除了收信這人,你還對誰心動過?”
程致遠一愣,將信奪回,才發(fā)現自己果然寫了這么一句,尋思:“我為什么要這么寫?是因為想到了誰嗎?”眼看信已寫成,不愿再改,道:“總有動心的時候嘛,那也不一定是對具體某個人。你覺得寫得怎么樣?”
柳盈盈道:“我不想騙你啊,坦白說,我沒看懂?!?p> 程致遠道:“多簡單啊,你哪里不懂了?”
柳盈盈道:“我就看出來你好像挺愛哭,別的都不懂?!?p> 程致遠抱怨道:“這跟我愛哭有什么關系嘛,真是的?!焙唵沃v解一下。
柳盈盈應付兩句,隨即見他面現失落,安慰道:“挺押韻的,是我不解風情,不是你的問題。”
程致遠想了想,問道:“你學過畫畫嗎?”
柳盈盈問道:“一筆畫算嗎?”
程致遠道:“不算,那是糊弄小孩的玩意,怎么能算。”
柳盈盈道:“那就沒學過。”
程致遠心想:“孌孌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是有文采的,看了一定喜歡。”將信紙折好,放進抽屜。
許海東走了過來,一拍桌子,笑道:“喂,下鋪的兄弟,求你個事兒唄?!?p> 程致遠道:“說吧。”
許海東道:“我先確認一下:昨天照顧你的妞,你倆是普通朋友。對吧?!?p> 程致遠感覺他對溫姝不敬,道:“你明知她是我朋友,還這么稱呼她?”
許海東看出來程致遠不高興了,嘿的一笑,問道:“是不是?”
程致遠道:“我們是好朋友,怎么啦?”
許海東掏出一張信封,拍在程致遠面前桌上,道:“幫我把這封情書交給溫姝,就說是我寫的?!?p> 程致遠想都沒想,便道:“不管?!?p> 許海東道:“就是舉手之勞,這都不肯幫忙?你小子不會也喜歡她吧?!睖惤讨逻h,嘿嘿一笑。
許海東經常在熄燈后描述各種女朋友與他的私密行為,程致遠早覺不堪入耳了,這時回想起來,更是滿心不舒服,道:“我警告你,別去騷擾她?!?p> 許海東見他膽敢威脅自己,登時火了,推了一下程致遠腦袋,道:“你警告我什么,再說一遍?”
柳盈盈見許海東動手,還瞪起眼來,急忙勸道:“有話好好說,都是同班同學,別老動手動腳的。”
許海東沖柳盈盈哼了一聲,轉問程致遠:“怎么的,幫是不幫?”
程致遠微微一笑,道:“許海東,看在室友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不過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否則……”說到“否”字,迅速抄起面前信封,當說到“則”字時,一封信已被他撕成碎片。
許海東眼前一花,跟著就見漫天紙屑紛飛而下。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程致遠道:“紙撕碎了可以再拼起來,人撕碎了,你該知道是什么下場?!币幻嬲f著,一面將天上灑落的紙片悉數抓在手中。
許海東沒看清程致遠是怎么撕信的,卻看到他如何收集。許海東不相信人的動作能如此之快,不由得心底生出懼意。
程致遠將兩手的紙片攥緊成團,快速拉過許海東右腕,拍在他手心里,道:“好啦,任務完成了,不用謝了?!?p> 許海東看看手上的紙團,再看看程致遠,一句話也沒說,茫然走回座位。
事情從發(fā)生到結束,前前后后不過三兩句話的時間。許海東推程致遠腦袋的時候,很多同學目光都被這一舉動吸引??墒浅嗽S海東和柳盈盈,幾乎沒人看到程致遠做了什么。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直到許海東坐回座位,大家才斷定許海東吃了虧。
程致遠打發(fā)走許海東,便如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般,拿出語文書,將寫給秦孌的信夾在里面,又拿出一張卷紙,鋪在桌上預備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