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敘往事傳授加身
于雪榕梨花帶雨,卻一言不發(fā),許是想起師門一日之內(nèi)慘遭屠戮,又來到這里一人不識,舉目無親,流離茫然,又或是看到呂俞環(huán)為護他周全受傷,愧疚感恩。
孫太忠勸慰道:“于姑娘,不要哭了,公道自在人心,三叩教做下禍端,來日必定會有報應?!?p> 紫霄道:“佛說善惡因果,道卻說通達怡然,而人之思想從來都是恩仇分明,想來是相通的,孫少俠以為若何?”
“我不懂太多道理,不過既然事情發(fā)生了,我們就不必計較過去而折磨自己。于姑娘,我看你也神情疲憊了,不如下去休息一會兒,養(yǎng)好精神,才好再做打算。”
紫霄點頭道:“是,長遙,你進來。”
在門口踱步的長遙笑著進來,道:“師父,那個呂少俠傷勢不重,不用擔心?!笨从谘╅潘闪丝跉猓舷稣f道:“你將于姑娘帶到客房里休息一番,然后馬上去做課?!?p> “是。”長遙耷拉個腦袋,暗道:“這么大的事情,怎么還要……”
“你嘀咕什么?”
“沒什么,姑娘,請吧!”長遙直立身子,帶著于雪榕出去了。
紫霄道:“孫少俠的來歷我雖不清楚,但從剛才出手可以窺探一二,你與崇山門有著關(guān)系?!?p> 孫太忠見他說的很直,道:“道長猜的一點不錯,崇山門是我?guī)熼T,家?guī)煿苷??!?p> “哦,原來是‘百手圣人’管正……孫少俠此去也是聽到崇山門的消息了嗎?”
“我之前并不知道,不過既然知道了,我絕不會那些想踐踏我崇山門的惡徒上山?!?p> “孫少俠對舊師門如此愛護,足見重情重義,尊師想當年也是江湖上響當當?shù)娜宋铮缟介T名聲一向不錯,想不到覆于一朝,可嘆可悲!”
孫太忠道:“剛才道長讓于姑娘走,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說?!?p> “對,我有一事,真要求孫少俠相助?!?p> “道長請說?!?p> “貧道步入老年,但少年時候性情乖覺無常,結(jié)下不少仇家,正是去年時候出去一遭,不小心露了形跡,那些仇家明察暗訪,到處打聽似乎發(fā)覺了這里,兩月前,貧道打制一柄稱手兵器,用以御敵,但始終出現(xiàn)問題,以至于到現(xiàn)在都未成功。聽長遙說,孫少俠曾做過鐵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孫太忠聲音略略一提,問道:“道長說的仇家是什么人?”
紫霄神態(tài)平和:“孫少俠不用擔心,這些人都是當年為禍一方的大盜歹徒,不過一些綠林人物,若不是人數(shù)多些,貧道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此次打造兵器,其實也是防著今天的事情。”
“今天?難道道長還能未卜先知?”
“非也。你不知道,早年,那都是三十多年的事情,我與三叩教的教主頗有恩怨,雖不是什么生死之仇,但若有機會,他不會放過我?!?p> “三叩教教主?”
“對,你剛才說我顧慮,就是顧慮這人。說來,這個人也算是個君子作風,他若真想不擇手段殺我,早就讓三叩教眾一齊來了,雙拳難敵四手,我決計無法抵擋?!?p> “為何?”
“你可知他的名諱?當然,這人自很久以前就和我一樣,隱世不出。三十多年前,為了一個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他,也就是三叩教的教主,方東云,到處挑戰(zhàn)天下高手。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與我要一決高下,我與他無冤無仇,也聽過他的名頭,就一直避著他。但沒想到,方東云跟了我一千多里地,非要逼我出手,最終我和他在揚州大戰(zhàn)了兩天兩夜,他用劍將我的全身十多處大穴刺傷,但他也身負重傷。算起來,是我輸了,他能走,而我不能。不過他并沒有殺我,而是大聲說了句:‘多謝承讓’?!?p> “那么,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非也?!弊舷龅溃骸疤魬?zhàn)我之后,過了一年,他又挑戰(zhàn)如今天乾宗的掌門人妙道人,那場對決沒人看見,不過應該是他贏了?!?p> “連妙道人都輸了,他該是天下第一高手了?!?p> “不,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在江湖上行走,但也是劍法極強。這方東云能勝我是他武學淵博,能勝妙道人也有兵器之利,但他對上那個同樣用劍的人,就未必了?!?p> “什么人?”
“劍魔張?zhí)鞐?,此人劍法師承來歷不明,但手里拿著‘天饕劍’,天下縱橫,無人能敵,這二人,像是宿命的對手?!?p> “勝負若何?”孫太忠吃了一驚,這張?zhí)鞐墸M不就是自己好兄弟張自傳的父親嗎?
“這二人有兩次對決,一次在黑石壁,另一次在龍虎山,不過這兩次我都未曾親眼目睹。據(jù)說,第一次方東云輸?shù)靡凰浚驮诎肽旰蟮牡诙螌Q,張?zhí)鞐壿斄?,身受重傷,得別人救護保全性命,自此江湖上再沒音訊?!?p> “唉,這方東云號稱‘神青劍’,與他的寶劍‘青海碧月’一人一劍,可說當世無雙,如今他的劍法,也不知到了何等層次。”
“他……”孫太忠忍不住暗嘆,如果所料不錯,當日在斜三里的那個殺萬童松的人,就是紫霄口中所說的三叩教教主方東云了。
“方東云心高氣傲,若是找我麻煩,定然也是一個人來,絕不會率眾圍攻,所以我打造兵器,也是為了應付他,青海碧月天下利器,尋常兵器不可與之抗衡?!?p> “道長要打制什么兵器?”
“是紅鹿洞主人二十年前饋贈我的東西,名為‘銀河九落’,或是長槍,或是軟拂塵,上有關(guān)節(jié)伸縮,進退自如,軟硬兼?zhèn)?。成槍槍頭三道尖環(huán)勾,鋒刃卻無,拂塵若劍又能飄若無物;進攻具備刺、挑、轉(zhuǎn)、掛、勾、爬、掠、蹦等,防御又能環(huán)、撥、纏、引、抓,實在變化萬端,厲害無比。”
“不對。”孫太忠道:“既然是兵器,怎能沒有鋒銳?”
紫霄道:“那紅鹿洞主人心地純良,他跟我說,本來這兵器是有的,不過殺傷力很大,他便將槍刃的鋒利去掉了?!?p> “這樣一來,對戰(zhàn)豈不是吃虧?”
“孫少俠不知,這兵器在于制人而非殺人,紅鹿洞主人之所以把制作皮紙贈于我,一是我已入道,二是他看出我心中塵俗與戾氣未消,所以希望我與人動手手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免得造成殺孽。”
“原來如此?!睂O太忠唏噓道:“世人只知道兵器殺人,卻也沒想到這兵器還能饒人?!?p> 紫霄笑道:“不是兵器饒人,而是人?!?p> “對!”
……
孫太忠看了看周圍,就是隨意搭建的棚子,一個火爐,旁邊列著鐵鉗鐵錘,一個大鐵墩子和水洼,再有一些礦料。
紫霄道:“孫少俠以為如何?”
孫太忠笑道:“一應俱全,不過東西我還得看一看?!?p> 紫霄道:“貧道也自己打過,但只能仿效外形,其余細微精妙實在不通,比如關(guān)節(jié)伸曲,槍頭打磨等實在不通?!?p> “道長未曾學過,自然手生,我亦很久沒有動手,恐怕還得回憶幾次能動工。”
“好?!弊舷鲆妼O太忠話雖謙虛,但胸中成竹,喜道:“昔日紅鹿洞主人說得天花亂墜,我頗為疑慮,到如今卻想試試這兵器有何厲害之處,有孫少俠相助,定能實現(xiàn)。”
他喚來長遙,道:“我藏書中有一本《銀河九法》,是練習這兵刃的不二法門,你將它拿來,與孫少俠看。”
孫太忠深知江湖上武學多為秘傳,若是偷學或無意學去,別人究原因,那就是與盜人財物無異,連忙推辭:“道長不可,此物我怎能看?”
紫霄笑道:“這本不是我物,孫少俠替我鑄造這兵器,本就不易,那用法之中,頗有獨到,若是你懂,制造事半功倍。況且孫少俠俠肝義膽,你學成技藝,日后必能造福武林,等到貧道天年盡,也不至于使這絕技失傳,何樂不為?此書我已熟讀,倒背如流,此番拿來,也算贈與孫少俠了。”
“千萬不可……”
紫霄喝道:“長遙還不去拿!”
長遙本有些不甘,見師父決然,立馬就跑去了。
將書遞與過來,紫霄看了看長遙,將他打發(fā)走,道:“孫少俠,此絕藝雖是紅鹿洞主人所創(chuàng),但他也說過,若有機會,也可為它尋一傳人,不至失傳,如今,我將它轉(zhuǎn)贈于你,望你能將它發(fā)揚光大?!?p> 孫太忠道:“道長有長允長遙兩位愛徒,為何要傳授于我?”
紫霄道:“長允要傳我衣缽,龐雜難精,倘若要心分二用,反而難有所成就?!?p> “那長遙老弟?”
紫霄道:“長遙在我這里學的,不過是基本功,明年我便將他送回家中,自有高人傳授武藝。同一道理,雜學不如精通,也是這番道理,我始終沒傳授他紫霄廟與我的武學給他,免得他日后學藝,形成困擾?!?p> 孫太忠也不是迂腐之人,拜跪說道:“道長授我武藝,雖不是從師學藝,所謂傳道授業(yè)解惑為師,恩師在上,請受孫太忠一拜!”
紫霄道:“你師是紅鹿洞主人,而不是我?!?p> “師……道長?”
“昔日他說,我替他找到傳人,還有個請求?!?p> 聽這句話,孫太忠心中起了個疙瘩:“愿聞其詳?!?p> 紫霄道:“紅鹿洞主人姓邊名揚柏,此人通曉天下武學,因早年一場大禍看透紅塵,隱居滇邊玉龍山紅鹿洞,少有人知。他贈貧道畢生鉆研的武學銀河九落,不僅是希望能替他找到一位熱俠心腸的傳人,也傳下一個請求,就是幫他找到二十年前失散的孫兒?!?p> “孫兒,邊前輩的孫兒叫什么?”
“他也沒名字,只是孫兒是兩歲時候失蹤的,只叫小二子。邊揚柏尋遍天下,也沒蹤跡,如今他已作古,留下這無盡的遺憾。”
“什么?邊揚柏前輩已經(jīng)……”
“沒錯,找到他那孫兒,帶他去紅鹿洞邊上的枯冢拜祭一番,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靈?!?p> “既然不知姓名,那又如何找尋?不知可否有什么證明身份的特別之處嗎?”
“那小二子背后有一個‘邊’字,印入皮膚,這是唯一的憑證。孫少俠,這么多年的事情,天下何其之大,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紅鹿老友已經(jīng)作古,我將絕藝隔師傳授給你,但盡人事,成敗由天命?!?p> “嗯……多謝道長,我一定不負邊所托,盡全力去找邊前輩的后人。”
“那就最好,我讓長遙來此聽你調(diào)遣,他雖性情莽撞,卻最是純良的了。”
“如此甚好?!甭牭矫ё策@個詞,孫太忠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這么多年來脾氣,經(jīng)一事以后便似乎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連著兩日,他并沒有動手打制,而是一直看書或者燒鐵。長遙幫他動手,孫太忠只道:“你把火燒好就行?!?p> 又是三日,長遙每日都被火燎,雖是天冷,臉色也變得黑溜紅沉,他嘀嘀咕咕的,幾次都跟長允訴苦,長允好言相慰,他知道這是紫霄的吩咐,心里抱怨,見孫太忠每日只是看不動,時不時還要訓幾句自己燒火的技巧,變得有些怨恨,認為他只是裝腔作勢,不過也不能不做,否則就是違抗師命。
到了第六日,孫太忠命他早早起來生火,提了個背簍就出去了,三個時辰后才回來,背簍里有一個大罐子,里面是黃黑色的液體。
他笑道:“沒想到我還真找到了?!?p> “找到什么了?”
孫太忠將罐子捧出來,道:“這是當初我四叔跟我說的,這東西能助火,所幸我在山中尋到了?!?p> “有什么用?用木柴我也可以燒火啊?!?p> 孫太忠道:“木柴的火固然夠,卻不能定時,萬一誤時,就不行了。而且打造兵器的生鐵較平常的不同,須要這火上加火,否則火候不夠,就達不到要的效果了?!?p> 長遙道:“搞什么鬼……”
“別嘟囔了,這么多天看你對我不滿,我都忍不住有點怕,萬一你打我一頓,可就冤枉了?!睂O太忠笑道。
“我可不敢打你,好,我姑且現(xiàn)在干什么?”
孫太忠將衣服換了,拿起鐵鉗,夾住了鐵塊,喊道:“燒火!”
……
整個下午,兩人都悶頭在棚子里,熱氣蒸騰,心卻更加火熱。氤氳的氣焰融化著冬日的寒雪,化作隱隱無形的長龍騰躍上空。
紫霄凝望著空中,手里掐著什么,陡然變色,悵然自語道:“禍福難料,只希望此次不會引起大亂子?!?